淺析當代中國語境下道德與法律沖突的原因

道德與法律作為社會調整的基本規范，數千年來，交融與制約并存、互補與互動同在、矛盾與沖突始終交織其中。古有儒法兩家的爭鳴，近有哈特與富勒的論戰，縱橫古今與中外，歷演千年而不休。近年來，人們所提出的“道德的行為不合法”、“合法的行為不道德”等有關“合法”與“合理”問題的爭論和悖論，實際上反映了兩種不同社會規范的內在矛盾和沖突。由于道德和法律有著較強的時空性和國別性，本論題所指的沖突限定于我國現行法律與道德的沖突。

本文將立足我國，緊密圍繞我國歷史傳統、現實狀況、時代背景，以我國現階段法律與社會道德的諸多沖突現象作為研究進路，對二者的沖突進行比較詳細的分析，具體說來，導致這種沖突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因道德與法律對主體要求的差異而導致沖突

這也可以看成是“圣人”的傳統道德追求與法律的“中人”標準導致的對立與沖突。我國具有道德立國的傳統，倡導道德理想主義。中國傳統哲學主要是一種人生哲學，而這種人生哲學可以說是一種“求善”的哲學，即注重道德教化，追求道德完善，倫理道德色彩非常鮮明。在現代，我國的道德教育深受此影響，喜歡塑造“高”“大”“全”的理想道德形象和英雄楷模，用崇高的道德作為普泛標準去要求他人。

現代法律是以常人、中人為基點來制定的。因而，他只反映常人一般的、基本的、共同的要求。常人首先應具有的是常德——公德。托馬斯·阿奎那指出，“實在法是為了蕓蕓眾生制定的，應當適應大多數普通人的接受能力，而不應當從有德之士的接受能力出發，對只有有德之士才能戒絕的惡習，規定普通人也必須戒絕。法律只能禁止大多數人可以做到不犯較為嚴重的惡行。”阿奎那這種按普通人道德水準，而非按“圣人”道德水準立法的思想在西方是具有代表性的。道德的追求是“圣人”境界，而法律擁有的是一顆常人之心。

正如伯納德所說，“不要通過制定法律強制多數人做到只有少數人才能做到的事。法律的信條是，正直的生活，不損害別人和給每個人以其應得的權利。”這樣由于“圣人”或“君子”道德的高標準與法律規范的常人標準之間就會導致沖突，同樣行為用法律去衡量是合乎要求的，而用較高的道德標準去衡量則是遭到唾棄的。這實際上是過高的道德理想和中性的法律準則對主體不同要求所引發的沖突。

二、因主體社會角色不同而導致沖突

主體社會角色沖突包括不同主體間因社會角色不同而導致的沖突和同一主體因不同社會角色而導致的沖突。人在世界中生活，就必須與他人、社會發生種種關系，這就是人的社會性之所在。這種社會性是人的先在性和根本規定性。然而，每一個人在與他人和社會打交道的時候身份并不是完全相同。這種個人在與不同的人和不同社會共同體打交道時的不同身份，就是個人的社會角色。社會角色作為人在社會中的身份，是人在與他人和不同社會共同體發生關系過程中形成的。人在一生中，要與他人和不同社會共同體發生無數的關系，尤其在現代社會，人際交往的范圍、領域、空間、方式比起“老死不相往來”的中國古代社會有了極大的拓展，因而現代人的社會角色往往更具有多元性。而主體社會角色的交叉性又使得同一主體具有不同社會角色成為必然。

人只要在社會中生活就會產生不同的需要和利益訴求。尤其在我國目前市場經濟條件下，人們的價值取向和利益訴求越來越呈現多元化趨勢。不同主體或同一主體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以及不同的境況下也會有不同的需要。而且也還可能在同一時間，同一境況下存在多種需要和利益訴求。主體的需要和利益訴求的多元、多層次狀況決定了受主體的需要和利益制約和影響的價值觀念必然是多元多層次的。根據社會沖突理論，價值是客觀的，又是不可歸約地多樣化的，這些多樣的價值是沖突著的，而且經常是不能和諧共存的，主體多元利益和需求必然導致主體的價值觀沖突。有賴于此，當處于主體社會角色的多元性，不同主體具有不同的社會角色的語境下時，主體間由于經濟收入、社會地位、年齡、性別、閱歷、出身、文化水平、職業的不同就會形成不同的價值愿望、價值要求、價值標準和價值滿足感，這些就必然導致相互在價值選擇和評判上的矛盾和沖突。體現在道德、法律環節上，就必然表現為二者之間的沖突。同理，當處于主體社會角色的交叉性，同一主體具有不同社會角色的語境下時，同一主體的不同社會角色由于立場、身份、時間、心理狀態、角色情景等不同，在道德和法律的價值選擇和評判上同樣會發生矛盾和沖突。

三、因傳統道德演進與法律發展的不同步導致沖突

這主要表現為道德與法律演進速度的沖突。社會現實條件的變化，是道德和法律演進的根本原因，但道德和法律演進各有不同特點，演進速度不平衡。道德的演進就像四季的變化，是在不知不覺中進行的，法律的變化就像陽光、風雨和雷電，來去分明，看得見摸得著。

中國20年法制建設之路，也是傳統道德與現代法律發展不同步性而不斷沖撞與磨合的過程。體現在：（1）傳統道德觀念較法律觀念的轉變相對緩慢。隨著改革的深化，經濟體制的轉軌，社會生活從表層到深層都發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這些變化促使法律觀念的迅速更新，以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而傳統道德觀念由于植根于中華民族傳統的土壤，形成于幾千年的歷史文化長河，它的變革相當遲緩。與法律觀念的發展相比，傳統道德觀念對傳統思想文化依附性較強，對現實社會折射能力差，靈敏度較低，而新的道德觀念形成周期較長。（2）傳統道德規范的轉型較法律規范的轉型相對遲緩。一般來說，道德規范和法律規范的轉型都立足現實。但是法律規范的轉型更直接依賴社會現實，發展變化較快；而傳統道德規范的轉型則需要人們在現實社會中重新創建，逐漸積累，所需時間較長。同時，由于二者推行方式所決定，新的法律規范可以采用強制推行方式而確立。而新的道德規范只能由社會普遍認可接受后才真正得以確立，所以法律規范的更新比道德規范的更新快。（3）社會改革過程中強化物質文明，使道德文明與經濟的發展失去平衡，從而導致道德失去發展機會。有一些人片面追求經濟的萬能，將現代化片面等同于經濟現代化，把經濟作為衡量現代化的唯一指針，忽視了現代化所應具有的物質和精神的整體涵義，導致以犧牲精神文明換取經濟效益的一時增長。這種重經濟建設而輕思想道德建設的片面做法，無疑導致道德建設嚴重滯后，使道德與法律不能同步發展，導致二者的沖突。

道德和法律的沖突實質上是多元化價值體系的內部斗爭，是價值沖突在現實社會中的反映，雖然沖突導致道德和法律都有不同程度的“內傷”，但是從總體而言，并未因此而削弱兩者的力量。沖突本身有利于兩者作用的發揮。一方面當某些法律規范的道德基礎失去其賴以存在的物質條件時，就會促使法律的改變或消亡，所以這些法律規范就無存在之現實的必要性。另一方面，二者的沖突使得建立在原本沒有民眾普遍認可的新道德基礎的某些法律規范，一旦被立法者規定在法典中，并且由司法者在個案中不斷適用，而被廣大的民眾所接受時，這些法律規范所體現的價值觀念將擴展到道德領域，從而形成體現這些價值觀念的新道德規范，繼而強化新道德取代失去時代性的舊道德范疇，促使道德得到更新、提升。可見，道德與法律沖突的過程也就是二者不斷調和的過程。

（作者單位：西安科技大學社會科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