仫佬山鄉很美。在中國南方九萬大山南沿地帶,從廣西西北部歷史文化名城宜州的小龍村出發,往北直到羅城龍岸鎮的北源村止,有一條150華里的錦繡長廊。這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仫佬山鄉。全國60%以上的仫佬人聚居于此。這里,青山環繞,重巒疊嶂,丘陵縱橫,林壑幽深,奇境妙景,層出不窮,其間點綴著一塊塊肥沃的平地,淌著幾條清清的河流。古代北方人到此為官,因為從未見過這樣的獨特環境,竟然驚呼:“山如劍排,水如湯沸!”又抱怨:“哀哉!胡為乎來哉?”卻不知道正是老天鐘情于斯,以鬼斧神工之力造就了這里的奇山異水。仫佬族的祖祖輩輩在這里休養生息,創造他們的文明。
仫佬是什么意思呢?這個名字從何而來?
仫佬之名,其相近似的名稱最早為《新元史》提到的“木婁苗”、“木婁”。明清以后,各種史籍相繼出現了“穆佬”、“木佬”、“木佬苗”、“姆佬”、“狑”、“狑獠”等稱謂,有一些的確與仫佬族有關系,有一些顯然是音聲相似,其實并沒有任何關聯,不能簡單地視之為仫佬族稱謂的異寫。仫佬族的祖先來自百越古族,她的母體是“駱越”或“甌駱”這一族群。壯侗語族(包括仫佬族),從唐代開始從“僚”族中不斷分化出來,有點像樹大分枝,各自有各自伸展的空間和陽光了。到了宋元明時逐漸形成一個個單一的民族。仫佬族最遲在明代,已經在聚居地羅城一帶形成了政治、經濟、文化上比較穩定的民族共同體。現在的仫佬族名稱是解放以后,根據民族意愿認定的。
斗轉星移,仫佬族苦難的歲月一去不復返。如今,這個民族的文明程度之高、現代氣息之濃郁早已讓世人側目。仫佬山城羅城縣城高樓林立,與城市無別。夜晚燈火輝煌,分明是大山深處一顆閃閃發光的明珠。此外,仫佬山鄉飛出一只只金鳳凰,她們用亮麗的翅膀和婉轉動人的歌喉展示這個民族的智慧與傳奇。世人都在感嘆仫佬山鄉人才濟濟。仫佬山鄉農村的物質生活也得到了很大的改觀。他們修路筑橋,開發了山中景觀,吸引了眾多的山外游客,最有名的是西部懷群鎮境內的劍江和穿巖。劍江河水清澈,尖峰倒影。兩岸翠竹依依,古榕參天。樹形多奇古,勢若飛天蒼龍,的確是仙境一般。穿巖有石門天然洞開,洞頂峭壁若刀切般平整,青溪碧水穿行而過,仿佛天庭瑤池中淌來,給人無限奇妙之感。而暮色煙波之上,漁歌此起彼伏,使人為之沉迷,如癡如醉。還有東部小長安鎮的崖宜河,秀竹佳人,浴后臨江,清波似鏡,青峰如簪,被喻為“山中明珠”。又有龍角山,一對龍角峰昂然豎于江岸,只戀山中奇景,不去淵海沉浮。今人在山隈水湄建有竹雨樓,“竹雨”甚得山水真意,竹中聽雨,雨里觀竹,竹雨一如。

地爐
到過仫佬山鄉的人,恐怕都忘不了仫佬族的地爐。暖和的地爐,具有濃郁的仫佬族特色。紅紅的爐火,像火熱的心,暖暖的甕壇水,洗去多少旅途的疲憊。
早在500年前,明人田汝成就在他的書《炎繳紀聞》寫到:“掘地為爐,燃燒白煤。”把仫佬族特殊的生活習俗告訴了世界,也告訴了歷史。
地爐怎么做呢?
先要在堂屋的一角挖一個坑,然后砌一個約一米深的爐灶,一般是方形,爐灶中間安三根鐵枝作為爐橋,爐底要連通一個四方形的煤渣坑,燃燒后的煤渣可以從坑中挖出,平常煤渣坑用木板蓋著,不輕易開,上面擺放竹椅,可以坐人。另外,在爐灶的旁邊還要別出心裁地埋下一個陶罐,罐里一年四季盛滿清水,火不熄滅,水就暖著,一年四季有熱水,方便得不得了。打熱水一般用竹筒做成的工具,這樣的工具,在仫佬族家家都有,釀酒之家還用來作打酒的酒具。從爐壇打水的時候可以聽到“布弄”的美妙聲音。這樣的聲音,使生活變得很質樸、古樸、原始。放慢了節奏,卻涵養了心靈。不是音樂,勝似音樂!到過仫佬山鄉的人,如果沒有感受過打水的快樂,真的不會知道那些家庭,那個民族質樸恬靜的居家況味。用提桶,或者木瓢把冷水添加到甕壇中去,聽水聲在地底壇中的共振,又是另外一種體驗。
冬天一家人圍著暖暖的地爐烤火,爐火把屋內烘得溫暖如春,其樂融融。還可以“打邊爐”,架一口鐵鍋,煤砂罐更好,加水放油鹽,然后不斷往熱氣騰騰的鍋里加自己種的青菜和切好的新鮮肉片,邊嘗鮮邊談論村子里的趣事,此情此景,會讓人忘記勞動的艱辛,忘記人生的各種煩惱,盡情地享受天倫之樂。地爐還可以用來漚豬潲。夜晚,吃完飯后,主婦開始在房屋的后廳里砍豬菜,“篤篤篤”的響個不停,用不了多少功夫,一大堆豬菜就剁完了。主婦把豬菜裝進大鐵鍋,加上水,然后頓上地爐。地爐的煤炭是剛剛換的,火還沒有完全起來,不過不要緊,到了第二天早上,這一大鍋豬潲就漚熟了。平常收回來的那些谷物,因為陰雨天沒有曬干,也不要緊,放在屋子里,因為有地爐的暖氣,一時間那些谷物也不會發潮。衣物、家具、器物最容易發霉,但因為地爐的空調效果,可以保證這些東西干爽。把仫佬族的地爐喻為他們居室的空調機,我想是沒有問題的。地爐,其美妙的功能,把它譽為“東方神爐”,恐怕也不會太過。
白天大家忙著到田里干活的時候,家里的貓,懶洋洋地躺在地爐邊,慢悠悠享受歲月給它們的撫愛和關懷。它們很聰明,不會弄亂主家擺放在爐邊烘烤的紅辣椒。
背帶
在仫佬山鄉,每個生了孩子的女人都有一床背帶。
背帶是藍靛染成的土布做成,四方形的背帶芯用五彩斑斕的絨線繡成鳳凰、錦雞、蝙蝠、蝴蝶、梅花鹿、魚、青蛙、喜鵲等動物和牡丹花、梅花等植物。中間一個大花球更是色彩鮮艷,球中心是一朵石榴花,象征著“多子多福”。色彩非常華美,做工極其精細。仫佬族女子巧妙的心思,手藝,智慧,在背帶上得到了熱烈的體現。
背帶是誰送的呢?是孩子的外婆送的,孩子一出生,做滿月酒的時候,外婆就把背帶送來了。顯然,事先已經做好,做背帶是當外婆的一件大事。用背帶背孩子畢竟是暫時的,孩子稍大,就不用背了。但因為是外婆送的,有母親的深情,具有特別的意義。凡是哭嫁過的女子,是不可能不知道母親的那份感情的。因此,多數仫佬族女子在孩子不需要背帶之后,都不會將背帶送給別人。連自己的妹妹也不會送,妹妹生了孩子,自然會有自己的背帶。
用背帶背孩子是暫時的,而收藏背帶成了永久性的。光是那精致的圖案,扎實的手工,就足以讓她們的藏品具有藝術的魔力。她們也許并不知道什么是藝術,但是,直覺告訴她們,靈動的美和亮麗的色澤是需要用心呵護的,是需要一世珍藏的。只有到某些時候,拿出來給客人朋友欣賞一下,看完之后又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回原來收藏的地方。
一床背帶,在她們手上輕盈地折疊著,那鮮艷的圖案亮麗如初,她們沒有說話,但是,這樣的場面和色彩,容易讓人懷想女人們在歲月深處的心事和記憶,她們對青春的依戀和微微嘆息,都讓人感覺得到。這背帶,是一條長長的紐帶,青青的底色,艷麗的圖案,精細的刺繡,連起了三代人。外婆,母親,孩子,通過這樣一條紐帶,緊緊地連在一起。背帶里有河流,那是青青的女兒河。背帶里有陽光,有紅云,有火焰,那是曾經透明透亮的青春,是外婆對孩子的期望和祝福!外婆的心事,女兒知道,女兒的心事,又有誰知?
仫佬族博物館里收藏的幾種背帶,都是有了年月的,但色彩依然迷人。我們十分驚訝于這樣不變的色彩!感受到這個民族文化的繽紛燦爛。那布面洋溢著春天明媚的氣息,雙鳳起舞,朝向艷麗的朝陽,這幾乎是仫佬族刺繡永恒的主題。灼熱的花樹,生動活潑的動物,色彩斑斕,生機勃勃,是必不可少的內容。這是上古的家園嗎?還是夢中的現場?
把孩子和這樣的圖案背在背上,其實就是把夢想和希望,把深深的祝福,背在背上。這是一個不會失去理想的民族。有理想和夢的民族,才算是心智體魄健全的民族。他們對色彩的渴求,在背帶上表現得最為濃烈。
任何一個人,只要是看過仫佬族的背帶,都將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