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談明代小說女性形象的塑造

摘 要：明代小說把生活中的下層婦女、娼妓作為主人公或描述對象，反映了中國古代小說創(chuàng)作觀念的變化。作品綜合運用典型環(huán)境塑造典型人物，通過語言描寫、心理描寫、細節(jié)描寫使女性形象的塑造達到了一定水平。

關鍵詞：明代小說 女性形象 創(chuàng)作藝術

文學作品往往由于注入新的描寫對象，從而顯示出一種超越前人的藝術水平。明代小說把生活中的下層婦女、娼妓作為描寫對象，成功地塑造了潘金蓮、杜十娘、貂蟬、閻婆惜等別開生面的女性形象，從而使明代小說在前人的基礎上，進一步豐富了這些女性形象的描述。明代小說在典型環(huán)境中塑造典型人物，其中的語言描寫、心理描寫、細節(jié)描寫等方面有其獨到之處，這就使得它所塑造的女性形象能夠在中國文學史上熠熠生輝。

一、典型環(huán)境塑造典型人物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明代小說作者能從人物與生活環(huán)境關系上把握其性格物征，揭示生活中錯綜復雜的矛盾，使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被鮮明生動地塑造出來，這里僅以《金瓶梅》中的潘金蓮為例，進行闡述。

我們知道，環(huán)境對于一個人的性格培養(yǎng)是很重要的，潘金蓮之所以會成為世人皆知的典型，這與她所處的或者說所經歷的環(huán)境有莫大的關系。《金瓶梅》中說她的出身是很苦的：她原是一個裁縫的女兒，父親死后，母親將她賣給王招宣家。王招宣死后，她又被賣到張大戶家，在張大戶家，由于遭到看家婆的嫉妒，又被賣家當作一個“玩物”，張大戶把她嫁給了賣炊餅的武大郎。由此可見，潘金蓮當時所處的環(huán)境是極端惡劣的，而作為弱女子的她，也只能忍受這種種侮辱。黑暗的社會不僅摧殘了潘金蓮的肉體，也使潘金蓮的靈魂受到了極大的扭曲。俗話說：你若不能改造社會，那么你就去適應社會。于是，潘金蓮就作為一個順民，在那個黑暗的社會中，畸型地成熟了。作為一個貌美如花的女性，讓她跟一個既沒有社會地位又長相丑陋的男子長相廝守，是極不現實的。受心靈的驅使，她時常與張大戶勾搭。張大戶死后，她經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家門口勾引男人。這時的潘金蓮主要是想滿足以淫欲為主的享樂欲望。她是令人鄙視、討厭的，但還不至于達到可怕、可恨的程度。有心的讀者，看到她的這些丑態(tài)時，一方面，固然反感、厭惡；另一方面，也多少會產生一定的同情。

潘金蓮真正的墮落是從她與西門慶的相識開始的。西門慶是一個極端淫蕩的可鄙小人，同時也是一個具有金錢拜物教傾向的人。潘金蓮與西門慶混在一處，必然受到其做人哲學和腐朽生活方式的影響，從而使她本已扭曲的靈魂，變得更加邪惡。那么，至于她加害武大的動機，也就不言自明了。隨后，她做了西門慶的第五房妾，成為西門家的一員。這時，她從一個下層社會的一般婦女變成了上層社會的半個主子；與此同時，她也由一個可同情的女人變成了一個可怕、可恨的魔鬼，她的社會地位提高了，而她的人性卻泯滅了。

環(huán)境的改變，地位的提高，使她可以像當初別人壓迫她那樣壓迫別人，而且比壓迫她的人更加兇殘、狠毒。為了滿足自己，她干了許多壞事：她在西門慶的妻妾中，拉一派打一派，鬧得雞犬不寧；她將奴婢春梅奉獻給西門慶，以求多一個心腹；她用非人的手段，將李瓶兒為西門慶所生的獨子殺死等等。此時的潘金蓮已不再是道德敗壞的淫婦，而是集殘忍、刻薄、嫉妒、狠毒于一身的變態(tài)者。那么，究竟是什么使她的人性不斷地讓位于獸性的呢？筆者認為，她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她所生存的那個齷齪的環(huán)境造成的。

由此可見，《金瓶梅》的作者對于典型環(huán)境塑造典型人物這一創(chuàng)作藝術的運用是很成功的。

二、語言描寫

通過人物的語言刻畫人物，這是史傳文學和中國小說經常運用的傳統(tǒng)創(chuàng)作藝術，當然，明代小說也不例外。

《三國演義》中一處關于貂禪的描寫：允跪而言曰：“百姓有倒懸之威，君臣有累卵之急，非汝不能救也。賊臣董卓，將欲篡位；朝中文武無計可施。董卓有一義兒，姓呂，名布，驍勇異常。我觀二人皆好色之徒，今欲用‘連環(huán)計’：先將汝許嫁呂布，后獻與董卓；汝于中取便諜間他父子反顏，另布殺卓，以絕大惡。重扶社稷，再立江山，皆汝之力也。不知汝意若何？”貂禪曰：“妾許大人萬死不辭，望即獻妾與彼，妾自有道理?！痹试唬骸笆氯粜孤?，我滅門矣?！滨醵U曰：“大人勿憂。妾若不報大義，死于萬刃之下！”允拜謝。①從貂禪與王允兩人的對話中，我們可以看出，王允完全是把貂禪當作政治工具來使用的。而貂禪卻毫不猶豫，慨然答應以自己的美色作誘餌，用“連環(huán)計”除掉董卓。這說明貂禪是一個深受封建正統(tǒng)思想毒害的女性，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具有獨立人格和獨立意識的人。她僅僅是一個被統(tǒng)治階級用來進行政治斗爭的工具。她的存在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當故事情節(jié)需要她時，她便按照被要求的角色出現。因此，我們可以說，貂蟬的語言是僵硬的，沒有絲毫是發(fā)自內心的。寫到此處，筆者突然想起西蒙·波伏娃的一句話：“女人不是天生的，她是被后天創(chuàng)造出來的?！睂τ谶@句話，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女人是被男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她們在某種程度上是男人的附庸。如果按這句話來比照貂蟬，那么，我們就很容易意識到這樣一個問題：在男權社會中女人是沒有地位的，她們只不過充當一種政治工具而已！總之，在男權社會中，女性的一切行為都必須符合封建社會中的綱常禮教。

當然，語言描寫作為一種傳統(tǒng)創(chuàng)作藝術，不僅被《三國演義》、“三言”、“二拍”所使用，也被《金瓶梅》、《水滸傳》等明代小說所采用。因此，我們說，明代小說對女性形象的成功刻畫與此種創(chuàng)作藝術是分不開的。

三、心理描寫

心理描寫是刻畫人物的重要手段之一，從心理學角度說，人物的言談舉止是其內心活動的外在表現形式，而小說的關鍵就在“分析這些典型的性格和心理”②，從而拉開心靈的帷幕。

《水滸傳》中有一段關于閻婆惜的心理刻畫。第二十一回寫閻婆惜紅杏出墻后，對宋江懷有一種不滿心理，以至于當閻婆說：“你的心愛的三郎在這里時”，她以為是張三郎，口里喃喃的罵道：“這短命，等得我好苦也！老娘先打兩個耳刮子看?！憋w也似的跑下樓來，當發(fā)現不是張三而是宋江時，她便又復上樓去了。而當閻婆讓她陪宋江吃酒時，她只尋思：我只心在張三身上，兀誰奈煩相伴這廝！若不把他灌得醉了，他必來纏我，于是勉強吃了半盞。過后，由于宋江不開口講話，閻婆惜自想到：你不來睬我，指望老娘一似閑常時，來陪你話，相伴你耍笑，我如今卻不要！等到快要睡覺時，婆惜仍在尋思：我只思量張三，吃他攪了，卻似眼中釘一般。因此，當她發(fā)現宋江私通梁山泊的罪證時，她便笑道：好呀！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來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張三兩個做夫妻，單單只多你這廝，今日也撞在我手里。原來你和梁山泊強賊通同往來，送一百兩金子與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消遣你！從這一系列心理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出，閻婆惜跟宋江的感情已經完全破裂了，她的心里只有張三。就這樣，通過心理描寫，作者便把一個淫蕩而又狠毒的女性形象塑造了出來。

但《水滸傳》中對女性形象的心理刻畫，基本上不是很充分，《金瓶梅》則強化了對女性心理的刻畫，其在運用心理描寫刻畫女性形象方面發(fā)揮了積極作用。例如，第五十三回寫潘金蓮和孟玉樓議論吳月娘自己未生孩子，卻去關心李瓶兒的兒子，這就大大刺激了身為正妻的吳月娘的心，她因此恨得咬牙切齒，悶悶地坐在房子里，自語道：“我沒有兒子，受人這樣懊惱。我求天拜地，也要求一個來羞那些賊淫婦的忒臉！”于是，她走到后房，從文柜梳匣內取出王姑子整治的頭胎衣胞來，又取出薛姑子送的藥來，再走到步廊下，對天長嘆道：“若吳氏明日，服了薛姑子藥，便得種子，承繼西門香火不合我做天祀的鬼，感激皇天不盡了！”第二天，該服藥了，她雙手捧著藥，對天禱告，吃頭胎衣胞，難吃下口，她自忖道：“不吃它，不得見效；待吃它，又自管生疑。也罷，事到其間，做不得主了，只得勉強吃下去罷?！庇谑?，強忍吃下了。在這前后的過程中，吳月娘內心充滿了懊惱、急切、無奈等復雜心情，作者細致而真實地把她的心理刻畫了出來，而且刻畫得很成功，在某種程度上，這說明《金瓶梅》在運用心理描寫對女性形象的塑造方面達到了比較高的水平。

四、細節(jié)描寫

細節(jié)描寫是作品的血肉，文學作品能否傳神描寫精當刻畫，不僅關系到人物刻畫的豐滿程度，同時也反映著作者的藝術功力。高爾基曾指出：“應該采取微小而具有特征的事物，制成巨大的典型的事物——這就是文學的任務。”③

明代小說在正面描寫女性的容貌、神情、風采的同時，十分注意對人和事物的細節(jié)描寫。細節(jié)描寫，貴在抓住事物的特征。法國著名雕塑家羅丹有過這樣精辟的見解：“只滿足于形似到亂真，拘泥于無足道的細節(jié)的表現的畫家，將永遠不能成為大師。”④富有特征的細節(jié)描寫是達到人物個性化的有力手段。

《三國演義》中有這樣一處關于貂蟬的細節(jié)描寫：

董卓曰：“我今將汝賜與呂布，何如？”貂蟬大驚，哭曰：“妾身已事貴人，今忽欲下賜家奴，妾寧死不辱?！彼斐副陂g寶劍欲自刎。⑤

我們知道董卓是何等了得的人物，他突然說將自己所愛之物拱手讓人，肯定是別有用心的。若董卓說的是真話，而貂蟬答應了，那么，王允的“連環(huán)計”將實施不了；若董卓說的是假話，而貂蟬也答應下來，那么，她很可能招來殺身之禍。妙就妙在她沒有對董卓的問話給以正面回答，而是在聽到董卓要把自己賜與呂布后，先是大驚，接著便是哭泣，女人的眼淚向來都是很有用的，更何況她面對的是一個好色之徒呢？隨后，她又假裝去尋死，以此來證明自己是忠于董卓的。試想在此情景之下，董卓能不相信她嗎？就這樣，作者便通過貂蟬大驚、哭泣、假裝去尋死這三個細節(jié)描寫，把一個聰明、機警的女性形象生動而真實地塑造了出來。

我們知道，細節(jié)描寫對人物形象的塑造有著畫龍點睛、見微知著的作用，充分運用細節(jié)描寫便能更加充分地展示所要塑造的人物性格。值得注意的是，《金瓶梅》描寫世俗日常家庭矛盾糾葛，細節(jié)描寫運用很多，例如：潘金蓮挑逗武松，潘金蓮邂逅西門慶，潘金蓮、孟玉樓偷看西門慶鞭打李瓶兒等都是細節(jié)描寫的精彩文字。

總而言之，《金瓶梅》中運用的細節(jié)描寫很多，而且描寫得也很精彩。在女性形象塑造方面不僅發(fā)揮了超越以前小說的積極作用，而且對以后小說也產生了深遠影響。

五、結論

明代小說對這些女性形象的描寫，上承唐傳奇、宋元話本之文脈，使之在明代小說中蔚然成風，同時對后世小說創(chuàng)作也產生了深遠影響。它借助典型環(huán)境塑造典型人物，通過語言描寫，心理描寫，細節(jié)描寫，以獨特的視角，將小說敘事對象移向社會下層，寫實性地將中國女性中的特殊群體展示出來，從而以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震撼力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

注釋：

①沈伯俊：毛本《三國演義》第8回，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2月第1版，第52頁。

②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列寧全集》第35卷，人民出版社出版，1984年中文第二版，第168頁。

③高爾基：《論文學》中的《和青年作家談話》，廣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1月，第345頁。

④[法]羅丹口述，葛賽爾記，沈琪譯，吳作人校：《羅丹藝術論》，人民美術出版社，1978年5月，第4頁。

⑤沈伯?。好尽度龂萘x》第9回，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2月第1版，第57頁。

（沈 晶，江蘇徐州機電工程高等職業(yè)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