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呼喚

摘 要：《呼嘯山莊》不僅僅是一部世俗愛情小說，其中還蘊含著豐富的生態智慧。小說中以荒野為代表的自然千變萬化、生機勃勃，是人們的精神庇護所和心靈棲息地，體現了回歸自然、回歸荒野，特別是回歸人類心靈荒野的生態思想。

關鍵詞：《呼嘯山莊》 生態批評 荒野 自然

英國杰出小說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小說《呼嘯山莊》是一部意蘊豐富的作品。小說講述了兩個家族兩代人之間的愛恨情仇。艾米莉·勃朗特短暫的一生幾乎都是在霍渥斯的牧師住宅里度過的，那是一個與世隔絕、偏僻閉塞、石楠叢生的荒原，這種環境對艾米莉·勃朗特的創作和自然觀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形成了她根深蒂固的荒原情結，也使得她的小說《呼嘯山莊》自始至終散發著濃郁的荒涼與粗獷的氣息。

人類在由原始走向文明的過程中，漸漸地背棄了荒野，把走出荒野看作是一種進步。然而走到今天，人類已經走進一個充斥著鋼筋水泥、塑料、化纖的生存空間。在這樣一個空間里，不僅基本生存條件遭到了嚴重的破壞和污染，甚至人類的本能和天性都已經開始偏離自然。魯樞元在《心中的曠野——關于生態與精神的散記》中說：“拯救的唯一希望在于——讓荒野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進駐人的心靈。有趣的是，當人們意識到荒野的消失，意識到自己對荒野的背叛時，荒野便開始走進人的心靈，開始在人們的精神生活中占據一定的位置。”生態批評便是人們荒野意識復蘇的一個產物，它探討人類文明與自然的關系，關注文學作品中自然的缺席，從而喚起人們對自然的理解和尊重，喚醒人們的生態保護意識。

與很多其它文學作品不同，《呼嘯山莊》中的自然不是缺席的，也不僅僅是展示人類英雄氣概的背景，小說中自然無處不在，以荒野為代表的自然成為小說中一個獨立的、有生命的個體。艾米莉·勃朗特通過小說表達了回歸自然、回歸荒野的思想，使得小說具有深刻的生態內涵。

一、自然：有生命的主體

艾米莉·勃朗特筆下的自然不是處于被動狀態，而是作為一個有感情、有動作、有生命的個體存在的。

當希思克利夫離開呼嘯山莊那夜，“狂風暴雨在山莊上頭肆意發威，又是狂飆怒吼，又是電閃雷鳴……把房子角上的一棵大樹劈倒了，一根粗大的枝干倒下來砸在房頂上，把東邊那個煙囪垛的一邊砸塌了，石塊和煙灰都稀里嘩啦地掉到了廚房的爐子里。”老恩肖去世那夜，大風狂嘯，似乎預示著即將來臨的災難；伊莎貝拉逃出希思克利夫的手掌，帶著重傷，冒著大雪來到畫眉田莊的那天早晨，“櫻草花和番紅花都藏身在冰雪堆下；百靈鳥噤聲無歌；小樹的嫩葉給折騰成了黑色……陰沉、寒冷和凄涼都人不知鬼不覺地襲來了。”與之相對的，小凱瑟琳出世的第二天，晴朗的天氣令人神清氣爽，早晨陽光輕柔地灑在人們身上，全然一派溫馨、充滿希望的景象；當故事接近尾聲，哈頓和小凱瑟琳給那座象征著希望的小花園培土時，正是4月，天氣溫暖舒適，雨后的陽光使得青草一片蔥綠，蘋果樹上繁花滿枝，四處散發著春天的芳香，頭頂上是美麗柔和的藍天；小說結尾處，洛克伍德到達凱瑟琳、希思克利夫和林頓的墳墓時，望著飛蛾在石楠和吊鐘柳叢中撲打著翅膀，傾聽著和風吹過草叢的氣息，感慨萬千。可以看出，《呼嘯山莊》中的自然和人物的命運息息相通，是一個有感情的生命體。

此外，艾米莉·勃朗特對自然的描寫是動態的，小說中的荒原是靈動的，無論是晨曦明亮的陽光、從荒原吹來的呼嘯的風，還是沙沙作響的枝葉、顫動的花草、潺潺的流水，無不展現給讀者一幅活生生的自然畫卷。英國評論家塞西爾這樣評價艾米莉·勃朗特筆下的自然，“她覺得自然是一種有生命的力量的表現，并且能夠使我們也感覺到它。她的背景描寫不是靜物寫生，而是一個有生命實體的動畫片。荒原像個動物似的享受著陽光；風以人的聲音號叫或者沉默不語；秋天漸漸消逝時最后的花朵帶著不安的憂傷垂下了頭。季節的變換不是作為精致的舞臺布景呈現在我們面前，而是像一幕幕生動的戲劇。我們像某種原始宗教的信徒一樣注視著大地之神在深冬僵死過去，到了春天又神秘地帶著青春活力蘇醒過來，迸發出花朵……在讀過多數其他作家的作品再讀艾米莉·勃朗特，就好像離開一個風景畫展覽會走到野外一樣。”

二、荒野：精神家園

在《呼嘯山莊》中，荒野成為人們精神的庇護所和心靈的棲息地。無論一個人處于什么樣的精神狀態，只要全身心投入到大自然的懷抱，都會感覺心曠神怡，一切煩惱煙消云散。希思克利夫和凱瑟琳熱愛自然，崇尚自由。兒時的他們生活在一個缺乏溫暖、死氣沉沉的家庭氛圍里，然而這并沒有使他們失去兒童的天性，單純而倔強的他們在荒野中一同奔跑，過著自由、狂野、快樂的生活。當他們和別人發生沖突，感到不順心時，就會跑到荒野中尋求慰藉。他們在荒野中盡情玩耍、無憂無慮，美麗的荒原經常使他們流連忘返。在畫眉山莊養傷的一個月是凱瑟琳接受世俗文化的開始，當她返回呼嘯山莊時，衣著華麗、舉止文雅，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野丫頭。她開始嫌棄希思克利夫，與他產生距離感，使他的自尊心受到極大的傷害。傷心的希思克利夫第二天清晨一早來到荒原上，直到一家人都去了教堂才露面，通過這樣的回歸荒野的方式他解除了煩惱，獲得了心靈慰藉。而在希思克利夫冒著暴風雨出走的那個夜晚，凱瑟琳“不顧轟隆的雷聲和在她四周開始嘩啦啦濺灑的大雨點”一直呆在外面“既不戴帽子也不圍披肩，頭發上和衣服上淋的雨水要多少就有多少”。好像只有把自己浸泡在自然界的暴風雨中，才能減輕痛苦和煩惱，求得心靈的安慰。大病中的凱瑟琳神志不清，卻仍然念念不忘自己的精神家園——她生長的并給予她樂趣與活力的荒原。恍惚中她把畫眉山莊幻化成呼嘯山莊，打開窗戶，呼吸來自荒原的風，這才是她真正的家，她的精神家園。

三、回歸心靈的荒野

《呼嘯山莊》中的荒野不僅僅是自然的荒野，更是人類心靈的荒野，是人類原始的體驗、意識的源頭、心靈的故鄉。這正是小說所體現出的回歸人的自然天性的生態思想。生態危機與其說是自然生態危機，不如說是人類的精神危機。人只有回歸自然、本真狀態，精神危機才能得到解決，才能實現精神生態和自然生態的和諧。

小說的男女主人公希思克利夫和凱瑟琳擁有一些共同的特征，他們熱愛自然、蔑視宗教、反叛社會、酷愛自由，這使得他們之間產生了超越生死、超越時空的愛情。這種愛情是建立在共同的天性之上的，純潔、不摻雜任何雜質，充滿激情而不受任何社會因素束縛，是真正的自然之愛。然而凱瑟琳卻最終嫁給了林頓，她之所以違心嫁給林頓，表面上是對世俗偏見的屈從，事實上是她想借助林頓的金錢和社會地位幫助希思克利夫擺脫她哥哥的虐待和擺布。她說她愛林頓是因為他年輕漂亮、有錢、無憂無慮；而愛希思克利夫是因為他比她更像她自己。然而，她的婚后生活并不幸福，這正是因為她屈從了世俗，違背了自己的天性。選擇了世俗之愛的凱瑟琳時刻感受到來自荒野的呼喚。3年后希思克利夫回來，她無法協調與林頓和希思克利夫之間的關系，人性發生分裂，精神陷于錯亂，最終在痛苦的煎熬中死去。

凱瑟琳臨死時，她仿佛又回到了呼嘯山莊——她荒原上的家，感到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時代，渴望吸上一口“那從樅樹林中穿過格子窗嗚嗚刮來的風，那從荒原里吹過來的風”。這時，她幡然醒悟：正是因為脫離了自然，違背了天性，才導致了今天的后果。她相信，只有回歸自然，回歸童年，才能結束自己的煩惱，才能尋回心靈的那片荒野。所以，她要求死后不是埋葬在禮拜堂屋頂下林頓家族的人中間，而是埋葬在荒野里。凱瑟琳的死是安詳的，迪恩太太回憶她的死時說，“她躺著，臉上帶著甜蜜的微笑；她臨終前的思想又蕩回她早年快樂的歲月，她的生命是在一個溫柔的夢境中結束的。”最終尋回心靈的荒野的凱瑟琳最終真正回到了自然的懷抱，成為大自然的一部分。

《呼嘯山莊》的主題是多層次的，它不僅僅是一部世俗的愛情小說，同時還蘊含著豐富的生態思想。自然從背景中走出，成為一個有生命、有感情的個體，與人物發生著互動的關系。小說中的荒野具有雙層含義，它既是自然界的荒野，男女主人公童年的生境，精神的庇護所和心靈棲息地，又代表了人類心靈的荒野，即人類自然天性的回歸。作品中蘊含的生態智慧在生態危機日益嚴重的今天為我們提供了有益的深刻的啟示——讓荒野重新回到人們的生存空間和心靈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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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 蕾，魯東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