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老師永遠讀不完的書

回望我的教學之路，有一個學生一直亭亭玉立在我的心靈世界里，她讓我心里“畏懼”，久久難忘。

那是2001年10月26日，江蘇常熟莫城中心校通過原《小學青年教師》雜志社李捷主任邀請我去講學。我教的課文是《我的戰(zhàn)友邱少云》，10年前我曾在常熟實小講過這篇課文。今天再來上，我根據(jù)新的課程標準作了較大的調(diào)整。

第一課時，在學生充分讀課文的基礎(chǔ)上安排了讓學生提問的環(huán)節(jié)，我說：“現(xiàn)在讓大家提出自己不理解的問題。古人講‘學貴有疑，小疑則小進，大疑則大進。’我看誰能提出大的問題。如果你提的問題老師也回答不出來，那我就拜你為師!”在我話語的鼓動下，學生們紛紛在書上圈圈畫畫，都想一試身手。

一會兒，一位叫黃菲飛的女生站起來，不慌不忙地說：“我有三個問題不太清楚。”

“你說。”我用鼓勵的目光望著她。

“課文第二小節(jié)說‘我們趴在地上必須紋絲不動，咳嗽一聲或者蜷一下腿，都可能被敵人發(fā)覺。’第五小節(jié)又說‘我忽然聞到一股濃重的棉布焦味，扭轉(zhuǎn)一看，哎呀!火燒到邱少云身上了!’我的問題是：前面說必須‘紋絲不動’，后面作者怎么能‘扭轉(zhuǎn)頭一看’，這樣做會不會被敵人發(fā)現(xiàn)呢?”

哎喲，好厲害的問題，我心里不禁一驚。下面聽課的老師也興奮起來，都用目光注視著我，心想：看你怎么處理。“你很會提問題。”我先稱贊黃菲飛，然后轉(zhuǎn)向同學們：“她這叫從上下文聯(lián)系中發(fā)現(xiàn)問題，值得我們大家學習。誰能回答她的問題?”我一腳把“皮球”踢給了全班同學。

同學們埋頭看起書來，都想從書上找到答案。

一位秀氣的女孩站起來回答：“我是這樣理解的，野外有風，風一吹草就動。‘我’扭轉(zhuǎn)頭一看就相當于風吹草動。”

我不做評價，問黃菲飛：“你滿意嗎?”

黃菲飛說：“我不滿意，風吹草動是自然的動，我扭轉(zhuǎn)頭是人為的動，還是會有可能被敵人發(fā)覺。”

一位男生站起來說：“扭轉(zhuǎn)頭一看，動作是很小的，敵人不會發(fā)現(xiàn)。”

“噢，這是你的理解。黃菲飛，你滿意他的回答嗎?”我問。

“不滿意。”黃菲飛搖著頭。

又一位男生站起來說：“燃燒彈燒著之后有煙霧，在煙霧的掩護下我扭轉(zhuǎn)一下頭，敵人是看不到的。”

“真聰明!”我欣喜地稱贊學生。然后問：“黃菲飛，你滿意嗎?”

“我滿意。”黃菲飛點著頭說。

我暗自出了一口氣，從心里感謝第三位男同學幫我解了圍。

“老師，我的第二個問題是：燃燒彈燒著之后，為什么只燒邱少云一人，而不燒‘我’和其他戰(zhàn)士呢?”

“嘖嘖”，聽課教師中傳來贊嘆聲，大家情緒更高了，氣氛更活躍了。

“好，有水平!”對這一問題我事先已有考慮，但是我不急于作答。我又轉(zhuǎn)向同學們：“你們誰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

教室里一下子安靜下來，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聽課的老師也都在默默地思考。

“老師，我知道。”一位女同學舉起了手，“因為邱少云周圍有茅草，我們周圍沒有。”

“不對，課文第二小節(jié)講我們都伏在茅草叢里。”黃菲飛耐不住反駁道。

教室又安靜了，半天沒人舉手。“你們聯(lián)系風想一想看。”我輕輕啟發(fā)道。

“噢，我知道了。可能邱少云趴在下風，我們趴在上風，火往下風燒，所以沒有燒到我們。”一男孩興奮地說。聽課的老師情不自禁地鼓起掌。

我仍然轉(zhuǎn)向黃菲飛問：“你滿意沒有?”

“我滿意了。”黃菲飛高興地說。我剛松一口氣，黃菲飛又說：“我的第三個問題是，課文第九小節(jié)寫‘黃昏時候，漫山遍野響起了激動人心的口號：為邱少云同志報仇!’其他人是怎么知道邱少云被燒死的呢?”

好一個黃菲飛，看來她是非要讓我拜她為師不可了!聽課老師的臉上都現(xiàn)出興奮的神采，我知道這些問題也都是他們沒想到的，他們也都想看看我這特級教師如何處置。這個問題又出乎我意料!怎么辦?拋給學生!“同學們，你們誰能回答這個問題，回答出來的同學就可以做黃菲飛的老師。”我也用上了狠招一一激將法!

同學們都竊竊地議論起來，我站在講臺上用充滿期望的目光掃視大家，靜靜地等待精彩的回答。

“老師，因為戰(zhàn)友看到火在燃燒，知道邱少云犧牲了，所以都喊起了‘為邱少云報仇’的口號。”一個男生迫不及待地想充當小黃的老師。

“火燒了，怎么就知道燒的一定是邱少云呢?你的回答我不滿意。”黃菲飛毫不客氣地予以反擊。

“是我看到之后告訴戰(zhàn)友們的。”又一個學生站起來說。

“我潛伏時怎么能告訴呢?這不是違反紀律嗎?”旁邊的同學不同意了，嚷嚷起來。

這時一個高個子女同學站起來說：“老師，我是這樣認為的：可能是‘我’先喊出了‘為邱少云報仇’，大家聽了以后知道是邱少云犧牲了，所以漫山遍野都響起了這口號聲。”

嘩……同學們、聽課的老師不約而同地鼓了掌。這是對提問者的鼓勵，這是對答問者的贊揚，這是對師生教學智慧的肯定!

課后，常熟實驗小學校長、特級教師薄俊生對我說：“孫老師，這堂課我的收獲最大。十年前聽您的課覺得十分精彩。十年后再聽您的課覺得更加精彩。您的課中充分體現(xiàn)了新的課程標準的內(nèi)涵，充滿教學機智，值得我們細細回味，慢慢品嘗。”

晚上，我回顧白天的兩節(jié)課，越發(fā)加深了我的體會：學生可畏。可畏之一：他們能發(fā)現(xiàn)教師發(fā)現(xiàn)不了的問題。可畏之二：他們不迷信教材，不迷信權(quán)威，不懼怕師威，敢于向書本和教師挑戰(zhàn)。可畏之三：他們不僅能提出教師提不出的問題，更能回答教師回答不了的問題。誰說學生不如師?青出于藍勝于藍!

這堂課也帶給我諸多啟示：首先，學生身上蘊含著巨大的潛能，教師一定要相信學生、尊重學生，充分調(diào)動學生學習的主動性，開發(fā)他們的創(chuàng)新潛能。古人講：“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我們要放下師道尊嚴的架子，虛心地向?qū)W生學習，這樣才能真正“教學相長”。其次，《我的戰(zhàn)友邱少云》是一篇傳統(tǒng)教材，我教了不下十幾遍了，但沒有提出像黃菲飛這樣具有挑戰(zhàn)性的問題，說明教師的批判思維意識不夠。從另外角度去看，課文：寫得也不夠嚴密，對有些問題沒有交代清楚，例如“為什么大火只燒邱少云而沒有燒到‘我’和其他戰(zhàn)士?”

建議教材修訂時給予必要的交代。再次，教師要在課堂上留充分的時間給學生質(zhì)疑問難，不要讓提問走過場，也不要害怕學生提出的問題教師回答不了。如果問題出乎教師的意料，可發(fā)揮學生群體智慧的力量，讓學生回答學生的提問。如果師生均不能給予圓滿答案，教師可坦誠地說：“我現(xiàn)在也不能給予滿意回答，等課后我們一起查找資料。”這樣非但不會降低教師的威信，相反讓學生感受到了教師的坦誠和民主，更激發(fā)學生課外查找資料的興趣，更符合時代對教學的要求，甚至比給予現(xiàn)成答案更為巧妙，更為有效。

學生啊，是我們老師永遠讀不盡的無字書啊!

師未必賢于弟子，弟子未必不如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