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黑板擦得真干凈 利芬萍
讀中學時我的語文老師是一個優雅的老師,每次上課都能給我們帶來愉悅的心情。
那天,也許是某個同學心情好,黑板擦得像新刷過漆一樣干凈。我們對黑板干凈與否即使留意了也未必認真在意。而語文老師上課時剛拿起粉筆卻又停下了手,轉身微笑著說:“你們的黑板擦得真干凈,謝謝你們。”那一刻我的心鏡像被潤滑劑涂摸了一樣,光潔清亮。很久不知感動為何物了,就因為這句話而我流了許久未落的淚。同學們好像也被這句話觸動了心弦,從此我們班的黑板每天都擦得干凈如新。
從背著書包上學的那天起,我們就有意識無意識地在心中形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觀念:擦黑板是學生的義務,擦得干凈是應該的,擦得不干凈是失職。記得以前不止一個老師批評那些黑板擦得像花臉的同學:“你沒吃飯呀,黑板都擦不干凈?”受此批評的同學心里當然不好受,而我們也只是對老師冷漠地瞪大了眼,似乎是對老師的批評的懷疑,也是對批評的冷漠。黑板也并未因這句批評而擦得干凈,依舊馬虎了事。
多少年過去了,突然,我們因黑板擦得干凈而得到老師的感謝。我們的心被老師那細心而充滿平等意味的表揚觸動了。那一刻我們從小事中悟出了人生。
表揚和批評只是在不經意的一瞬,但它們帶來的震撼完全不同。年少的我們能在表揚中謙遜地接受建議,而批評卻很容易傷害我們看守得很嚴的自尊心,激起我們的逆反心理。因批評留在心中的傷痕經時間的治愈回憶起來依然心酸,而表揚的溫馨從此卻深植在我們的心靈深處,永遠不會忘記。
年少的我們還做不到榮辱偕忘,但愿我們暮年回首,青春少年時有一片芬芳。
語文老師是堂哥 楊朝樓
回老家參加母校校慶,見到已經退休的堂哥,堂哥說:“你這人講話不算數,說好了我生日的時候要回來一起熱鬧的,怎就沒回來?”
實在是忙得脫不開身,堂哥六十歲生日那天,我剛好因為單位的事情,實在走不開,只好一再向堂哥道歉。一位認識的老師在一邊說:“其實你堂哥不是因為你沒有回來跟他過生日生氣,而是因為那天他退休了。”
是的,我知道,要是可以的話,堂哥永遠都不想離開課堂。
堂哥是我小學一年級到四年級時的語文老師,老家的村子小,兩個年級合一個教室,那時管這叫復式教學。我讀一年級時,堂哥教一年級和二年級,這邊剛教完一年級的聲母韻母,那邊又教二年級生字。這樣,一年級讀完,我其實已經懂得一些二年級才學的生字。我想,后來我能夠考到學區第一名,與我提前一年預習了上一年級的功課不無關系。
別人叫他老師,我不叫老師,我叫哥。堂哥說:“在學校你要叫我老師。”我偏不,因為我父母叫我要懂得尊敬人,管長輩都要叫哥、叔、伯、爺的,堂哥便不再叫我改口。
小時候,覺得堂哥對我非常“不好”,別人寫生字寫10遍,他要我寫20遍,別人作文寫五百字,他讓我一定得寫一千字。堂哥后來說,他并不是對我有私心,而是認為我成績比別人好,就要用更高的標準要求我,他對每一屆比較優秀的學生要求都更嚴格。堂哥的想法是,我們老家那小山溝,大部分的人能識字就行了,但必須要重點培養幾個成才的。
堂哥的弟子里,其實并沒有幾個成才的,幾十年教下來的學生,總共也才幾個大學生。年少無知的時候,我也曾覺得堂哥誤了我,在城市里求學生活,花了十幾年時間,才改掉堂哥教給我的一口被稱之為“地瓜腔”的普通話。
前兩年,因為村子里大部分人出外打工都把孩子帶到城里上學了,村小學被撤點并校。并校前,聽說堂哥跑到縣教育局找局長,要求留住老家的初級小學,局長被堂哥纏得沒法,說:“就你那幾個學生的學校,幾十年來培養出什么人來了?”堂哥當場就被嗆得面紅耳赤,灰溜溜走出局長室,到門口,突然又想起來,回頭跟局長說:“我們學校培養了一位作家,楊朝樓你不認識嗎?”
堂哥這一鬧,弄得局長沒辦法,只好到處找人打聽我的電話,然后打電話讓我把堂哥勸回家。我回去參加母校的校慶,其實并不是真正的母校,而是母校撤并過去的鄰村的學校。趁著沒人,我問堂哥:“聽說你為并校的事還鬧罷課是不是?”堂哥抓抓有些灰白的頭發,不好意思地說:“那時,心里還真不舒服。”
就堂哥這樣的性格,如果不是真心為了學校和學生,還真不敢找局長鬧。
那一次,堂哥帶著我去見校長,對那位年輕的師范生說:“這是我學生,作家、記者,是我請他回來的。”然后,堂哥又拉著我向其他老師介紹:“這是我學生……”言語間滿是驕傲,也讓我怯怯然,我從堂哥的身上看到的,是我多年來被生活打磨得沒有了影子的真和勇氣。
這就是我的堂哥,我小學的語文老師,大名叫楊朝蕃。阿蕃哥只讀到初中畢業,教書45年,有30年時間是民辦教師待遇,退休前才只是小教中級職稱。
“夫子”的粉筆生涯 苗連貴
夫子者,某一老教書匠之謂也,正榜師范科班出身。稱其夫子,既有敬重,亦含調侃。
夫子為人仁厚,這從他眼鏡片后的目光就可看出:略顯呆滯,沒有絲毫機敏和狡黠;夫子與世無爭,甚至也“不求上進”,下課后做完自己的事,翻翻書,看看報,實在無所事事,便臂彎撐著頭,閉目養養神,他總像有點睡不醒。
但一上講臺,他就像換了一個人。面對學生,他那雙凸突的眼睛就像注了水,變得鮮活而精神——正如一些老演員,平時看不出什么,但一進入角色,眼里頓時滿含神采。夫子講課,聲音極其宏亮,使人懷疑氣流是否發自他那干癟的胸脯;夫子的板書一絲不茍,一手柳體粉筆字工整有力,鐵畫銀鉤,令青年教工羨慕不已;夫子講課,45分鐘一氣貫到底,既不縮時,也不拖堂,鈴響開講,再響,正好課止。這是幾十年粉筆生涯修練出的硬功。夫子是教研組公認的業務上的臺柱子。
夫子也好玩。那時,我們這個不很正規的學校課時少,下午4點過后,教師可在教工活動室自由活動。夫子迷上了圍棋。但中途學道,棋藝自然不精。落子時,他常心虛膽怯,邊下邊念叨:“是‘偷渡陰平’,還是‘暗渡陳倉’?險,都是險棋!險棋下不得也。”看著他那俯首沉思,舉棋不定,戰戰兢兢的樣子,實在招人好笑。倘若被對方吃掉一個棋,他心痛過后又自我安慰:“沒事沒事,夫戰,必有死傷,殺人一萬自損三千也。”他常為一步棋與年輕人爭得面紅耳赤,又為每一次小勝而沾沾自喜。夫子樂此不疲,于是又得了個“老頑童”的雅號。有人當面呼之,他亦不惱,反而自嘲:“玩者,人之天性也。”夫子實在是有幾分童心的。
學校不怎么樣,校領導對教工卻很關心,不時搞搞家訪。這于一般人自然求之不得,領導光臨,蓬蓽生輝啊。那天,幾位領導突然走訪夫子家,卻叫夫子有點不知所措。他遵從古訓——“君子之交淡如水”,在每位客人的杯子里注滿白開水,再也不知做什么好,坐在自己家里竟渾身不自在起來。好在領導們也知其稟性,并不介懷,噓寒問暖畢,便起身告辭,夫子這才如釋重負,送至門口再三囑托:“不勞領導掛心,寒家一切都好,再不必枉駕屈步。”他說的是真心話,怕給領導添麻煩。夫人背后罵他:“不通竅的書呆子,一輩子不得發達。”
但如有學生來訪,情形就完全兩樣。夫子與學生亦師亦友,答疑解難,探求研討,話語滔滔,完了還要留飯。一次兩學生夜訪,帶來一道數學難題,激起夫子的興致,于是三人趴在桌上,寫寫畫畫,稿紙用了幾大張,終得其解。夫子大喜,談興大發,與二學生談數學,談物理,談自然,縱橫捭闔,直至轉鐘。不想一時俱覺腹中饑餓,忽聞廚房飄香,原來夫人已將肉絲面下好……
夫子自道:“我這一生,最感舒心的地方,就是三尺講臺,最愉悅的事便是與學生交談。”
夫子者誰?同道肖先生也。
責任編輯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