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深處的歌聲

從小就沒有打算要當老師，特別是自己的父親辛辛苦苦當了大半輩子的教師，竟然連套新房都買不起。

可命運卻給我開了一個玩笑，我考上的是師范學校。一進師范學校就意味著畢業后就只能去當教師。為了達成我不當教師的愿望，踏進學校第一天，我就告誡自己：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改變畢業后當教師的既定軌道。

由于我文筆還可以，我便選擇了寫文章來突圍。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年下來，我在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報刊發表了文章近1000篇，還擔任過8家報紙、雜志的特約記者。因此，還沒畢業，一家報社就和我簽好了協議：一畢業就直接去報社上班。

所以對畢業前學校組織的教育實習，我就有點一屑不顧了，要不是為了那寶貴的8個學分，湊足了好畢業，我會斷然拒絕參加什么教育實習的。

學校分配我教育實習的地方是一個叫棗花的小鎮。雖然是說鎮，但還不如我們市里一條偏僻的小巷，只有幾間蕭條的店鋪和一些零零散散的地攤。而我實習的那所小學離鎮上還有近60公里，從鎮里去還要走上3個多小時蜿蜒的山路。

一到學校，我才發現這哪里是學校？分明就是一個破廟。三間破舊的木制結構房子里窩了一到三年級3個班，一百來名學生。學校教師有3位，但都是上了年紀的本地人。除了校長，其他兩位是請來的代課教師。這里的條件實在太差，除了群山還是群山。我暗自慶幸：還好只是呆一個月，要是呆久了我會瘋掉。

我教的是二年級語文兼帶班主任，二年級有32個學生。教室是四面透風，一下起雨，課幾乎無法上，冬天凜冽的寒風如狼吼，木板是擋不住的，這些都不可怕。最可怕的這里所有學生那黑呼呼的臉，像一生下來就沒有洗過似的，第一感覺就是臟。因此，我上課時盡量不和他們近距離接觸。

由于我是語文教育科班出身，雖然不是全身心的投入，但上起課來，他們還是被我講課的生動所陶醉。

一次下課后，我忘記了把茶杯端回辦公室。班長小芬忽然跑到辦公室對我說：二狗拿你的茶杯在玩。

我跑到教室，臟兮兮的二狗真的拿著我的茶杯在學我喝茶的模樣，而且他的嘴唇竟然接觸到了杯沿。二狗一見到我，嚇得手足無措。茶杯從他顫抖的手里咣當一聲摔在地上，雖然沒有摔破，但茶杯已是凹凸不平，漆跡斑駁。我沒有多想，過去就給了二狗一個巴掌，并對全班發出警告：以后誰也不準碰我的東西了……

每逢周末，本地那幾位老師都回家了，而我的家遠在千里之外，所以只能呆在學校里。平時這么多人的學校到了周末是那么的冷清，寂寞像一條冰冷的蛇，在思想的空暇亂闖。為了到驅趕寂寞的“冷蛇”，我反反復復的唱我最喜歡的《橄欖樹》這首歌。“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那優美的旋律總能幫我把寂寥打發掉。學生們也因此知道了我最喜歡這首叫《橄欖樹》的歌。

學校是除了語文就是數學，像音樂這樣的副科是不開設的。有幾次，幾個女孩子要我教她們唱《橄欖樹》這首歌。我想：給你們上好語文課就不錯了，哪里還有這份心情和雅興教你們唱歌？而且學校連個錄音機都找不到，怎么教？

但幾個記性好的女孩子還是從我平時的吟唱中，學會了一些旋律。接下來的好些天，那時還是深冬，天寒地凍的，每次六點早讀前，都可以看到我們班一撥撥的學生往學校附近的樹林子里跑。

雖然漫長，但一個月的實習生活還是結束了。我選擇一個上課的時間離開，原因就是不想讓學生們看見。

校長為了表示對我的謝意，特意買來了爆竹，當我一走出校門，爆竹聲就噼里啪啦響了起來。

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情形出現了：我教的二年級32個同學全部沖出教室，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朝我奔來。他們死死的拖住我的行李，不斷的問：老師，你還會回來嗎？老師，你還會回來嗎？有幾個女生還大聲地哭起來了。二狗和幾個男生更是拖住了我的行李包，用稚嫩的雙手幫我扛著。我好像看到他們還拼命往里面塞什么東西似的。

經過校長和原來班主任的勸解，他們總算放開了我的行李。我還沒有走出百步，一曲動人的旋律在我身后響了起來：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

我猛然回頭，只見他們齊刷刷的站成了一排，班長小芬站在最前面，揮舞著雙手。32張嘴巴對著我大聲的歌唱。雖然他們唱得音調高低不分，吐字模模糊糊，但這卻是我聽到的最美的音樂。

歌聲響徹了整個校園，久久地在群山間回蕩著。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我也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腳步是如此的沉重……我這才想起來他們這么早往林子里跑的原因：是一直在排練這首我最愛聽的歌。在回城的車上，我打開行李，一只嶄新的瓷器茶杯也靜靜地躺在我行李包里，閃閃發亮。

回到學校后，我毅然毀掉了和報社簽訂的那份珍貴協議，并重新選擇做了一名教師，不為別的，只為了那響徹群山深處，久久回蕩的歌聲！

責任編輯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