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代表漢樂府民歌最高藝術成就的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原題為《古詩為焦仲卿妻作》),是中國文學史上現實主義詩歌發展中的一座高峰。筆者試圖通過對故事中的“遣歸”、“求婚”、“合葬”這幾個至關重要的情節的探討,進一步再現劉蘭芝善良能干、知書達禮、剛強不阿、理性抗爭的正義形象。
關鍵詞:封建禮教 殉情 理性抗爭
東漢一代,辭賦盛行,詩壇一度冷落。及至“感于哀樂,緣事而發”的樂府民歌出現,使文壇為之一新,大放異彩。它以強烈的現實主義精神和嶄新的形式,為我國古代詩歌增添了光彩,并成為漢代文學的突出成就,它是漢末廣大人民生活的一面鏡子。其中,《古詩為焦仲卿妻作》(此詩最早見于南朝詩人徐陵所編的《玉臺新詠》,題為《古詩為焦仲卿妻作》,后人常以詩的篇首句“孔雀東南飛”作為篇名。)這首代表漢樂府民歌藝術高峰的長篇敘事詩,千百年來,為人們所廣泛傳誦,交口贊頌,被譽為中國文學史上最早的長篇敘事詩“雙璧”之一,不少學者專家的許多文章的觀點,以現實性、社會性、歷史性為原則,切中肯綮,為后代學習研究者所認同,并形成共識。每次讀《孔雀東南飛》,常讀常新。劉蘭芝那知書識禮、聰明美麗、勤勞能干、溫順賢慧、剛強不阿、理性抗爭的正義形象,都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形象。
一、劉蘭芝婚姻失敗的原因
有人認為劉蘭芝被休棄的原因是詩中焦母所說的“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然而,縱觀劉蘭芝在焦家的表現,不僅找不到劉蘭芝“無禮節”、“自專由”的依據,恰恰相反,劉蘭芝“有禮節”、“不專由”的例子倒比比皆是。例如,當劉蘭芝看出“大人故嫌遲”,自知“徒留無所施”,順從母意,主動向焦仲卿提出“及時相遣歸”;臨走前,“雞鳴”、“起嚴妝”,“上堂拜阿母”,“卻與小姑別”。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有禮有節。我們透過詩歌的字里行間的表白,看到的只是劉蘭芝知書達禮、溫順賢慧的美好品德,讓人感到劉蘭芝的臨行表白句句是真,毫無虛言。可見,焦母的“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不過是焦母掩蓋自己休媳真意的蠻橫借口,根本不是劉蘭芝被休棄的真正原因。焦母休兒媳是由于“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的這一理由是站不住腳的。
那么,劉蘭芝究竟是什么原因被休棄呢?探討任何一個社會問題,都要把問題放到一定的歷史范圍之內加以分析。不同時代有不同時代的是非標準,在劉蘭芝生活的男權社會里,衡量一個女子是否合乎“婦道”,是和我們今天的標準大不相同的,當時衡量“婦道”的標準是以儒家學說中的封建禮教為繩墨的。《禮記·昏義》中說,婦女須“成婦禮,明婦順”,“婦順者,須乎舅姑,和于室人,而后當于夫”。也就是說,作為女子,與丈夫的親密程度不可超過與舅姑(即“公婆”)的親密程度,否則即為“不事舅姑”。《禮記·內則》中說得更明白:“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也就是說,兒子過于喜歡妻子,引起父母不高興的,可以休棄。
縱覽全詩,我們不難看出,焦仲卿和劉蘭芝是一對十分恩愛的夫妻。他們已經“共事二三年”,但兩人猶覺得“始爾未為久”。一個說“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一個說“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即或是遭受焦母無端迫害,行將分手之時,他們還是那么情真意切,信誓旦旦——“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可見,他們愛得是多么深沉、多么純真、多么癡迷、多么堅貞!甚至最后為了忠貞不二的愛情而“舉身赴清池”、“自掛東南枝”。他們感情的天平都十分明顯地傾斜于自己所鐘愛的戀人,而不是自己的母親。他們誰都不能割舍自己對戀人的那種特殊的癡愛而移情于母親。作為封建社會里一個充滿禮教思想的蠻橫專制、濫施淫威的婆婆,自兒媳蘭芝過門后,一心想使她成為自己任意擺布的馴服工具。兒媳的一舉一動必須受家長支配。她看到與自己相依為命的獨子婚后把愛更多地獻給自己的妻子,心中當然不是滋味,當然未免會產生一種失落感,當然會把這一切歸咎于兒媳對兒子的殷勤承歡和狐媚吸引,甚至會認為是兒媳婦把兒子從自己身邊給搶走了。于是自然而然會遷恨于兒媳婦,自然而然會覺得“失恩義”,自然而然會覺得“大不悅”。而因兒子“甚宜其妻”引起父母心中不悅的,封建禮教明文規定著可以“出”,于是“吾意久懷忿”的焦母自然就要憑借這一條將蘭芝驅遣回家,這就是剛強不阿的劉蘭芝失寵于婆婆橫遭休棄的真正原因。深思熟慮之后,劉蘭芝感到被遣的命運勢所難免,盡管她“奉事循公姥”、“晝夜勤作息”,也難逃“被遣”的厄運,故也只能“自遣”了。
在禮教重于“人情”的封建時代,因年輕夫妻過分恩愛而使父母不悅造成的婚姻悲劇又何止劉蘭芝、焦仲卿兩人?宋朝大詩人陸游也是深受其害者之一。陸游與其表妹唐琬的愛情悲劇跟劉蘭芝與焦仲卿的愛情悲劇何其相似?兒子“甚宜其妻”,夫妻倆人“伉儷相得”竟成為沉浸于愛情幸福中的青年男女的莫大罪名,以致橫遭迫害,勞燕分飛,生離死別,各分東西,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這在現在看來是何等的荒謬和不可思議,而在那個時代又是何等的平常和合乎禮義!劉蘭芝被遣回娘家后,求婚者接踵而來,足見蘭芝的品貌不同尋常。
二、蘭芝形象分析
劉蘭芝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從詩歌對蘭芝臨行前梳妝打扮與美貌的描述:“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這幾句鋪陳,描寫上求細,藝術上求美,充分調動語言文字在描述美時的功能,以令人無法招架的方式描繪劉蘭芝的美麗動人,使劉蘭芝的美麗同她的被遣形成強烈的錯位,讓讀者在這種鮮明的反差中去扼腕興嘆這位美麗女子的悲慘命運。
劉蘭芝不僅美麗而且多才多藝、知書達禮。從詩歌的第二節蘭芝自述“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頌詩書。”可以看出她自小受到很好的教育,具有儒雅的氣質。從她被遣回娘家后,母親對她的責備“十三教汝織,……十六知禮儀。”也為蘭芝的自述做了佐證。再加上被遣回娘家不久就有“窈窕世無雙”的縣令的五郎,與“嬌逸未有婚”的太守的公子來求婚,也反襯出劉蘭芝的身價。又如劉蘭芝說“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面對婆婆的百般刁難,劉蘭芝不是鹵莽頂撞或是哭哭啼啼,而是勇敢地對焦仲卿說“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她知道婆婆在雞蛋里挑骨頭,遲早有一天會把她趕回娘家的,還不如自己請回,可見她的聰明、能干。再如,第十段寫到她與婆婆的告別的情形:“堂上拜阿母,阿母怒不止。”劉蘭芝卻很鎮定、從容,沒有與婆婆發生爭吵,可見她有很高的涵養。
在劉蘭芝的藝術形象中,最為突出的是她堅貞不屈、敢于反抗的光輝形象。如劉蘭芝在明白婆婆要驅逐自己,丈夫求情也無濟于事,事情已無法挽回時,她沒有坐以待斃,等著被遣,而是主動要求“遣歸”。變被動為主動,表現了蘭芝極強的自尊,積極維護自己的人格,個性堅強的特點。接著長詩詳細描寫蘭芝回娘家之前的打扮:“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詩篇采用了賦的手法,由足至頭、至腰、至耳、至指、至口、至步,一連串夸張性的橫向鋪陳,把蘭芝的穿著打扮具體細致地描寫出來,靚麗無比,美艷動人。“事事四五通”,表現了她對梳妝打扮的極其慎重和細致,斟酌再三,刻意追求,力爭盡善盡美。簡直使你覺得她似乎就要去趕赴一個什么重要的聚會,或是去參加一個什么重要的喜慶儀式,使你絕對想象不到她是被休遣回家,正面對著人生道路上巨大的不幸。蘭芝為什么要如此精心地梳妝打扮呢?是為了表現她的從容鎮定,這其實正是蘭芝反抗性格的體現。如果說她主動“遣歸”,是維護自己的人格,維護自己的自尊,那么,歸娘家前精心梳妝打扮則是運用自己的美艷無比作武器,對造成自己愛情悲劇的封建家長焦母進行示威,表示反抗,表示自己的不屈服、不順從。明確地向焦母表示,“遣歸”并不能擊倒我、打敗我,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所以,當她“上堂拜阿母”時,“阿母怒不止”。試想,如果蘭芝此時是哭哭啼啼、涕泗橫流、蓬頭垢面、衣服不整、拖著鞋子趿拉著襪,焦母看到后,絕對不會“怒不止”,相反肯定會內心竊喜、心情舒暢。因為她達到了目的,她要的就是劉蘭芝的這個樣子,就是要看到平素“舉動自專由”的人能有今天的慘相,只有劉蘭芝的難受,甚至悲傷欲絕,才能使她高興。可是劉蘭芝絕不會這樣,否則就不是劉蘭芝了。其實可以想象此時的蘭芝心里有多么地難受,但她卻絕不在焦母面前表現出來。當她“卻與小姑別”時,立刻忍不住了,立刻“原形畢露”:“淚落連珠子”。尤其是“出門登車去”的時候,更是“涕落百余行”,簡直是“淚飛頓作傾盆雨”。這才是劉蘭芝此時此刻的真實心境和心態。因此說“嚴妝”是表現劉蘭芝的“從容鎮定”,也表現了劉蘭芝個性的剛強,表現了她在善良和溫順中別具特色的掩蓋不住的具有反抗意味的剛性,表現了一個弱者和被壓迫者的心底升華起來的那種凜然不可侵犯的人格尊嚴感,表現了她對封建家長的不屈服,表現了她的叛逆的個性。這是詩人塑造劉蘭芝這個不朽藝術形象最光彩的一筆。
劉蘭芝對愛情的忠貞不渝也感動了無數的讀者,她與焦仲卿凄美的愛情故事令人嘆惋。如她的第一次拒婚,面對的是縣令的三少爺,年輕、帥氣、窈窕絕倫,便言多才。這是許多女子都渴求的丈夫人選。她的母親本來支持她,但是也動了心,勸她“汝可去應之”。劉蘭芝沒有被那公子的地位和相貌所打動,只是想到與焦仲卿的錚錚誓言,想到與焦仲卿的情投意合,一心只盼破鏡能重圓。于是,斷然拒絕了這門親事。她說“自可斷來信,徐徐更謂之。”在“斷”字前加一個“自”,“自”是立即、立刻的意思,表明她幾乎不容思考、不須商量,立馬拒絕,可見她的堅守愛情、忠貞不渝的情懷。又如太守家迎親的場面熱鬧、富貴、繁華:“交語速裝束,絡繹如浮云,青雀白鵠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隨風轉,金車玉作輪。躑躅青驄馬,流蘇金鏤鞍。赍錢三百萬,皆用青絲穿。雜彩三百匹,交廣市鮭珍。從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門。”這里的鋪陳詞藻華麗、描寫細致,以靜為主,以動為輔,以渲染府君迎親人數之眾多、彩禮之豐厚、場面之宏大。可劉蘭芝蔑視封建禮教,不為所動,從側面襯托出她對愛情的忠貞,不為金錢所動,不迷戀權貴。另一方面反襯出焦母遣返兒媳的荒誕。最后新婚之夜的“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的悲壯舉動讓太守一家枉花無數錢財,空歡喜一場,可謂叛經背道,罪不可赦,更反映出劉蘭芝為愛殉身、對愛情忠貞不渝的良好品德。
人非木石,熟能無情?劉蘭芝、焦仲卿執著純真的愛情雖為封建禮教所不容,卻為世俗人情所贊賞。千百年來,人們同情、贊美這對青年戀人忠貞不渝的愛情,更欣賞欽佩他們為追求愛情和自由而進行的不屈的理性反抗精神,雖是悲劇,卻極富正義色彩。這一愛情悲劇,是當時社會的反映和寫照,是對封建禮教吃人本質的控訴。學習欣賞這首凄美的愛情詩,我們認識到了古代社會的罪惡,看到了中國婦女為了爭取自由幸福的理性反抗精神。這種方式的抗爭,雖說消極,但畢竟是黑暗之中的一線光明,給后人以積極的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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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曉紅,陜西工業職業技術學院人文科學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