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白居易形成了一種批判現實,暴露現實的詩歌創作理論,創建了新的現實主義詩歌理論。將詩歌和政治、人民生活密切結合,這是白居易詩論的核心。他強調發揮詩歌的社會作用,主張內容決定形式,形式服務于內容,力求語言淺近平易,對于詩歌的通俗化起到了巨大作用。應辯證地看待白居易的詩歌理論主張,他強調詩歌反映社會現實,但在強調內容的真實性的時候,混淆了藝術真實和生活真實的界線。
關鍵詞:現實 內容 形式 辯證
在群星璀璨的唐代詩壇,白居易與李白、杜甫被視為開創風氣之先的三大巨擘,現今也是享譽全世界的文化名人。其中白居易的詩多達三千余首,數量為唐代詩人之冠。他所作的詩篇愛憎分明,鞭撻、諷刺,辭激情真,毫不留情。作為一個杰出的現實主義詩人,白居易還有其獨特貢獻,那就是在總結前人現實主義詩歌創作經驗的基礎上,對詩歌與現實的關系問題、詩歌內容與形式的關系問題等作了十分精辟的闡述,形成了一種批判現實、暴露現實的詩歌創作理論,創建了新的現實主義詩歌理論,為中國詩歌的發展和繁榮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本文擬從詩歌與現實的關系問題、詩歌內容與形式的關系問題這兩個研究視角來評述白居易的詩歌理論,并對白居易詩歌理論在中國古代文論史上的地位給予充分的肯定。
一、詩歌與現實的關系問題
白居易認為詩歌是客觀現實生活的反映,主張詩歌創作必須來源于生活,反映社會,批判現實?!恫吡帧妨拧恫稍姟分姓f:“大凡人之感于事,則必動于情,然后興于嗟嘆,發于吟詠,而形于歌詩矣。故聞《蓼蕭》之詩,則知澤及四海也;聞《禾黍》之詠,則知時和歲豐也;聞《北風》之言,則知威虐及人也;聞《碩鼠》之刺,則知重斂于下也……聞‘廣袖高髻’之謠,則知風俗之奢蕩也……故國風之盛衰,由斯而見也,王政之得失,由斯而聞也,人情之哀樂,由斯而知也,然后君臣親覽而斟酌焉”。從這里,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詩歌是人類意識活動的成果,而這種意識活動不是與客觀現實生活毫無關系,而是“感于事”,是從社會現實生活中產生的,并且能夠真實地反映社會生活,具有積極的認識價值和強烈的現實意義,因為詩歌是“興于嗟嘆”、“發于吟詠”的語言藝術,反映著人民的疾苦和風俗,像上文所引的,《詩經》中的《北風》言暴虐,《碩鼠》刺重斂,《樂府》中的《廣袖》、《高髻》之謠反映了當時社會風氣的奢蕩。總之,詩歌無不與社會現實相聯系。
詩歌的基礎是“事”,是客觀的社會現實。白居易所處的中唐時期,藩鎮割據,吐蕃入侵,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白居易對民生疾苦大聲疾呼,在《新樂府序》中明確宣布,這些詩“其事核而實”,寫的都是真事,表現出一個詩人扶正去邪的戰斗精神。他的詩對封建社會的黑暗統治進行了有力的揭露:《重賦》譴責官府為進奉朝廷,殘酷盤剝百姓,“奪我身上綾,買爾眼前恩”;《輕肥》寫權貴赴宴會的氣概和酒食的豐美,豈知“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這些詩擊中時弊,刺痛了上至宮廷、下至官吏這些權勢者的神經,使“執政柄者扼腕”,“握軍要者切齒”!因此,他進而主張詩歌不應該僅是消極地反映社會現實生活,而應和當前的政治斗爭相聯系,積極地反映生活、干預現實。他認為詩歌必須為政治服務,必須負起“補察時政”“泄導人情”的政治使命,從而達到“救濟人病,裨補時闕”“上下交和、內外胥悅”的政治目的。他在《與元九書》中響亮地提出了“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口號。所謂“為時而著”、“為事而作”,也就是他在《新樂府序》中說的“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針對當時的社會特征,他特別強調“為民”,認為詩歌應該反映人民疾苦,“惟歌生民病”,“但傷民病痛”。將詩歌和政治及人民生活密切結合,這是白居易詩論的核心。在他以前,還沒有誰如此明確地提出過。他的《秦中吟》十首,其中就有七首描寫了上層統治者的暴虐和下層勞動人民的疾苦,揭露了當時的黑暗政治。他的諷喻詩更加多方面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有的反映土地和賦稅問題,如《杜陵叟》深刻揭示了統治者殘酷無情的剝削,指出了農民破產的根本原因:“典桑賣地納官租,明年衣食將何如?”“剝我身上帛,奪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這不僅是對統治者的諷刺,更是激憤的怒罵。有的詩篇揭露統治者驕奢淫逸欺壓人民的罪行,如《買花》描寫了京城貴游重金買花的窮奢極欲,最后以“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作結,說明權貴們揮金如土,揮霍的都是老百姓交納的賦稅。
白居易的詩歌廣泛深入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并實踐了他的詩歌理論主張。杜甫作為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一生寫了大量反映現實、諷喻時事的作品,但卻沒有明確地提出“為時為事而作”這樣的理論主張。白居易“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詩歌理論,深刻闡述了詩歌與現實的關系,這對現實主義的詩歌理論無疑是一個重大貢獻。這種觀點,不僅是他自己的創作指南,而且也是他衡量古代作家作品的標準和領導新樂府運動的綱領,對六朝以來那種脫離現實脫離政治的“嘲風雪、弄花草”的東西,作了徹底的否定。
二、詩歌內容與形式的關系問題
為了更好地達到詩歌“救濟人病,裨補時闋”的政治目的,白居易強調詩歌內容與形式的統一,主張內容是第一位的,形式必須服從內容,為內容服務。在他的《與元九書》中有這樣一段話:“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經首之;就六經言,《詩》又首之。何者?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上自圣賢,下至愚騃,微及豚魚,幽及鬼神,群分而氣同,形異而情一,未有聲入而不應,情交而不感者?!庇衷疲骸笆ト酥淙?,因其言,經之以六義,緣其聲,緯之以五音。音有韻,義有類。韻協則言順,言順則聲易入;類舉則情見,情見則感易交。”在以上兩段話中,白居易談到了詩歌的特性及內容與形式的關系問題。詩歌是一種社會現象,是人們交流思想的工具,他是以豐富的情感來感染人、打動人、教育人,而不是以深刻的理性說服人。因此,他說“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情”是詩歌的根本,而要把“情”表現出來,是需要有外在形式的,這就要借助于語言,而這種語言又不是一般的語言,而應該是韻協聲順的具有優美節奏的語言。于是白居易用了一個生動形象的比喻,把詩歌喻為果樹的成長過程,簡明地概括為“根情、苗言、華聲、實義”八個大字。這里的“情”和“義”是內容,“言”和“聲”是形式。其中“實義”尤其重要,“義”即《詩經》中的“實義”,主要指那種美刺精神,“實義”就是說以義為果實,也就是要“經之以六義”使詩具有美刺的內容。他把詩歌的“情”和“義”看作是根本的,而把韻協聲順的“言”和“聲”看作是為表情達義而服務的,所以在《新樂府》序中一再強調詩歌創作“系于意,不系于文”。在《寄唐生》詩中又說:“非求宮律高,不務文字奇。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反對離開內容單純追求“宮律高、文字奇”等形式上的東西。
那是不是說形式就不要重視了呢?不是的。感情好比根,語言好比葉,不但要根深,而且要葉茂。在內容正確的前提下,也要注重形式。從內容上重在批判現實出發,詩的形式應適應內容表達的需要。在《新樂府》序中他說:“其辭質而徑,欲見之者易喻也。其言直而切,欲聞之者深誡也,其事核而實,使采之者傳信也。其體順而肆,可以播于樂章歌曲也。”“質而徑”就是樸質而坦率,“直而切”就是爽直而切實;“順而肆”要求文字要順暢而恣肆??梢娝笤姼栊问揭|樸坦率,直截了當,通俗易懂,以使見者易諭,聞者深誡,可以播于樂章歌曲,以充分發揮詩歌諷諭美刺作用。他的新樂府詩就通俗流暢、活潑自由、音韻和諧。其實正因為通俗,他的詩才廣泛流傳于民間。其詩深入淺出,不追求艱深晦澀,同時又經過千錘百煉,作了許多藝術加工,刻畫人物惟妙惟肖,連不識字的老人、兒童都能聽懂,贏得了廣泛的讀者?!岸觊g,禁省、觀寺、郵候、墻壁之上無不書,王公、妾婦、馬走之口無不適。至于繕寫模勒街賣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處處皆是”。甚至連妓女都因能背誦白學士的《長恨歌》而身價大增。不僅如此,白居易的詩還在日本、朝鮮、越南等國廣泛傳播,贏得了極高的國際聲譽和眾多的國外讀者,契丹國王親自將白居易的詩譯成契丹文字,詔番臣誦讀。一個人的作品,在當代即產生這樣的社會效果,古往今來是極少見的。白居易主張詩歌靈巧地反映客觀現實,形式為內容服務。“肆”即自由靈活,他主張詩歌在韻律上解放。他的感傷詩中的兩篇著名的敘事長詩《長恨歌》和《琵琶行》就力求做到內容和形式的統一。這兩首長詩,是白居易留給后人的無價瑰寶,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用“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來形容也不過分!《長恨歌》寫唐玄宗李隆基與貴妃楊玉環的愛情悲劇。詩的前半部分批判了唐明皇荒淫誤國和楊貴妃恃寵致亂。后半部分寫李、楊愛情的毀滅,安史之亂中楊在馬巍坡因“六軍不發”被賜死和玄宗的凄婉悱惻的相思。詩中作者對他們充滿了同情。這種批判與同情并存,諷喻和憐惜兼有的情況,形成這首長詩主題的兩重性,既有諷刺又有同情。同時這首詩結構精巧,故事完整,形象鮮明,語言精煉流暢,音韻和諧優美,形式的完美有力地增強了思想內容的表達效果。所以《長恨歌》千百年來廣泛流傳,膾炙人口,成為不朽名作。他的《琵琶行》寫于被貶江洲的次年。寫一位飄零憔悴淪落天涯的琵琶女的辛酸經歷并由此引發了自己變讒被貶、政治失意的怨恨,表現了詩人對琵琶女不幸命運的深切同情。雖然兩人的社會地位不同,身世遭際各異,但對封建社會的不平卻有相同的憤慨,因此詩人把琵琶女引為同調,唱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慨嘆,其思想內容較之《長恨歌》更有現實意義。這首詩又以其曲折的情節,細致的描寫,生動的人物刻化,濃郁的氣氛渲染,渾融的景物烘托,尤其是多處新穎精妙的比喻而著稱,有力地促進了對詩歌內容的表達,使全詩形式內容有機結合,增強了表達效果。
白居易在詩歌內容與形式的關系上,強調發揮詩歌的社會作用,主張內容決定形式,形式服務于內容,力求語言淺近平易,對于詩歌的通俗化起到了巨大作用。
三、小結:辯證地看待白居易的詩歌主張
白居易的詩歌理論是進步的,但也存在片面性,應該辯證地看待。比如他強調詩歌反映社會現實,但在強調內容的真實性的時候,混淆了藝術真實和生活真實的界線?!捌涫潞硕鴮崳共芍邆餍乓病?。對內容要求到“核實”的程度,往往會使詩歌變成真人真事的記錄,甚至會失去詩歌特點,變成近似押韻的奏章,并且常常忽視虛構、夸張、幻想等藝術手法的運用,導致詩歌創作缺乏浪漫主義的光彩。再如他完全從對于政治與教化的作用來看待詩歌的功能,使之處于從屬性和工具性的地位,而忽視了詩歌自由抒情的意義,以及它的審美功能和娛樂功能,對詩歌加上了嚴厲的限制。再如他對前人詩歌的評價也不無偏激之處,他評價李杜雖有比興之作,但數量太少,李白是“十無一焉”,杜甫“亦不過三四十首”。其實白居易非常崇敬杜甫,但由于他以“六義”作標準,機械地在詩中尋找風雅比興,自然會感到失望,因而評價也就不無偏頗了。另外,白居易主張的“為君為臣為民為事為物而作”,歸根結底是“為君”,將“為君而作”視為詩歌的主要目的,從而極度突出了詩歌的現實功利色彩,將詩歌導入了狹窄的路途。
綜上所述,白居易主張詩歌批判現實,具有強烈的戰斗性;主張詩歌反映人民疾苦,具有鮮明的人民性;主張詩歌內容與形式的統一,具有可貴的進步性。白居易的詩歌理論是進步的、先進的,雖然也有片面之處,但他對我國現實主義詩歌理論的巨大貢獻是不可磨滅的。今天我們進行探討研究借鑒,仍有積極的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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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 敏 李淑蓉,山東工業職業學院基礎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