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著名晚唐傳奇《虬髯客傳》為個案,從古典美學(xué)角度,抓住“奇”的主要藝術(shù)特征展開論述,并進一步探索這種樸素藝術(shù)技法的社會意義和美學(xué)價值。
關(guān)鍵詞:傳奇 豪俠 民間
《虬髯客傳》是晚唐豪俠小說中最著名的一篇,相傳為晚唐杜光庭所作。小說以隋末時期群雄逐鹿為歷史背景,以楊素寵妓紅拂私奔李靖的愛情故事為線索,寫二人在赴太原途中,結(jié)識豪俠之士虬髯客,三人結(jié)為知己;虬髯客本有帝王之志,但見到李世民之后,為其英氣所折服,遂決定到海外去開創(chuàng)基業(yè),并將所積財富贈予李靖和紅拂,希望李靖輔佐李世民,十年后,李靖成為開國元勛,而虬髯客亦在海外功成。
該傳奇成功塑造了紅拂、李靖和虬髯客此“風(fēng)塵三俠”的形象,歷來為后人所稱道。后世張鳳翼的傳奇《紅拂記》,凌濛初的雜劇《虬髯客》,馮夢龍的《女丈夫》傳奇,任伯年、徐悲鴻各自作的《太原三俠》均取材于此,其影響可見一斑。
唐傳奇素以“奇”著稱, 明代胡應(yīng)麟在談及六朝志怪與唐人小說差異時就說:“凡變異之談,盛于六朝;然多傳錄舛訛,未必盡幻設(shè)語。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說以寄筆端。”(《少室山房筆叢·二酉綴集》),可見“好奇”成為唐人的有意識行為。“奇”既指藝術(shù)形象的奇特和藝術(shù)題材的奇幻,也指創(chuàng)作上的有意虛構(gòu)。我們不妨以《虬髯客傳》為例,對這一藝術(shù)特色作以較為細致的分析。
一、以奇馭篇,奇象迭出
唐傳奇作為一種說唱藝術(shù),必然要求創(chuàng)作從民間立場布局謀篇,而追求奇特的藝術(shù)情趣便成了唐傳奇廣泛采用的審美取向,劉勰也提到“夫立意之士,必先造奇”(《文心雕龍·隱秀》),以奇馭篇便是表達意志的重要藝術(shù)手段。《虬髯客傳》更可謂是層奇迭出,引人入勝。
首先是形象奇。虬髯客一出場便給我們留下了不凡的印象,“赤髯如虬,乘蹇驢而來”,抓住胡子這一典型特征來寫,用筆簡練傳神,而且長這樣胡須的人恐怕在今天看來也是奇人一個,甚至讓我們懷疑是不是漢人血統(tǒng)。再瞧瞧那跛足的驢子居然“其行若飛”。更奇的是此驢還會吃肉——“馀肉亂切送驢而食之,甚速。”到了西京,從李靖和張氏視角寫到了虬髯客的奇象:“紗帽裼裘而來,亦有龍虎之狀”,慨嘆到真是天人啊!如此大量的對虬髯客的渲染,更加凸出了他的不同反響,有帝王之志,具仙人之姿。
其次是事件奇。一是李張愛情之奇。紅拂在楊素府中“有殊色,執(zhí)紅拂”見到李靖“獨目公”,真可謂一見傾心,而且她能審時度勢,毅然“紫衣帶帽”“杖揭一囊”化妝與李靖私奔。她不慕富貴,大義凜然,這在當(dāng)時真是驚世駭俗之舉,真不愧為女中豪俠。二是風(fēng)塵三俠一見如故,遂結(jié)為摯交,他們都嫉惡如仇,更奇的是他們竟然共食惡人心肝,豪不畏懼,客曰:“我有稍酒物,李郎能同之乎?”于是“開革囊,取一人頭并心肝,共食之。”如此怪異的事,竟然看似輕描淡寫,實則豪俠的俠肝義膽。奇情奇人奇事真堪稱俠骨與柔情兼具。
紅拂夜奔、三俠聚義、觀棋讓賢、功成名就,每一件事無不以奇謀篇。當(dāng)虬髯客聽說太原有奇人,欣然前往。文皇氣貌非凡,于是見之心死,然后慷慨贈李靖,遠走海外舉事扶馀國。奇人屢屢有奇事,把故事一步步引向高潮。
奇人奇物奇事構(gòu)成了整個故事的傳奇性敘述。魯迅先生就曾對唐傳奇總結(jié)到:“雖尚不離搜奇記逸,然敘事婉轉(zhuǎn),文辭華艷,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而尤顯者乃在是時始有意為小說。”①(p39)給予了“搜奇記逸”充分肯定。
二、烘云托月,奇中又奇
讀完全篇我們才意識到,其主旨在于歌頌李世民和維護唐王朝的統(tǒng)治:“乃知真人之興也,非英雄所冀.況非英雄者乎?人臣之謬思亂者,乃螳臂之拘走輪耳.我皇家垂福萬葉,豈虛然哉。”原來風(fēng)塵三俠一系列俠義行為就是為了映襯一個唐王朝的君主——文皇李世民。然而奇怪的是寫李世民僅用了寥寥數(shù)筆,真是一個在場寡言人,其實是“奇外無奇更出奇,一波才動萬波隨。”(元好問《論詩絕句》)
文中僅有兩處提到文皇。一處是虬髯客在劉文青家見到了文皇“不衫不履,裼裘而來,神清氣揚,貌與常異。”虬髯客默然居末坐,見之心死。僅就其貌,豪俠的立事中原之心已死十之八九。二番引道士觀棋,寫道:“俄而文皇到來,精彩驚人,長挹而座。神氣清朗,滿坐風(fēng)生,顧盼煒如也。”這時道士告訴虬髯客說:“此世界非公世界,他方可也。”于是虬髯客決定奔走海外。文中只用數(shù)言交待了文皇的形神外貌,沒有任何語言描寫,在場而不言說,真乃“傳神寫照,全在阿睹之間”(《世說新語》)。
三、奇之價值
《虬髯客傳》的文學(xué)價值一直受到后人的關(guān)注,我們不妨從奇的角度作出簡要分析。
這篇傳奇明顯是一篇應(yīng)時之作,反映了黎民百姓的理想和愿望。唐玄宗天寶十四年以后,先后有安史之亂、黃巢起義、藩鎮(zhèn)割據(jù),百姓民不聊生。在這個動亂的時代,軍閥們開始蓄養(yǎng)武士和刺客。“而人民在被壓迫的痛苦之下,也希望有超人的武勇之士,能夠為人民除暴安良,報冤仇抱不平,解除痛苦,因之,武俠劍俠故事便大為流傳。”②(p53)由此可見,傳奇故事多寫奇特怪誕故事,論豪俠仗義之人,代表了當(dāng)時人民的心聲,用現(xiàn)實與浪漫的筆觸寄托了百姓祈求太平的理想。最后那句“我皇家垂福萬葉,其虛然哉?”也就不難理解了。
其次,那個由層層設(shè)奇推舉出來的文皇李世民,至今仍然受到非議。周先慎先生就曾評道:“寫這樣歌頌李世民和維護唐王朝的正統(tǒng)小說,其歷史觀顯然是非常落后的。”③(p95)當(dāng)然這是今人站在歷史的宏觀角度作的客觀評判,但從“知人論世”的角度來看,作者受到歷史時代的局限,不可能做出超越時代的社會預(yù)言。而其關(guān)注歷史、反映民生的積極態(tài)度,仍然值得肯定的。
再次,該傳奇對后世影響深遠,成為了后世武俠小說的典范。《虬髯客傳》雖然篇幅短小,但卻五臟俱全。記人寫事微言大義,細節(jié)處理極為精當(dāng)。像紅拂出奔時作“紫衣戴帽”“杖揭一囊”打扮,寫出了她的心細。又如虬髯客突入閨閣取枕仰臥,李靖的反映是:“公怒甚,未決,猶刷馬”,寫出了他的沉著冷靜。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國難當(dāng)頭的時代環(huán)境、俠骨柔腸的愛情、義薄云天的作為幾乎成了后世武俠小說必備的質(zhì)素;其搜奇記逸,描寫豪俠奇人奇事更成為了慣用筆法。
綜上所述,通過對《虬髯客傳》的文本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奇”是該篇傳奇的重要藝術(shù)特色,其大眾化的傳奇技法反映了當(dāng)時人民的審美取向,飽蘊著現(xiàn)實生活氣息,蘊藏著審美機趣,造就了它深遠的影響,難怪后人稱之為“晚唐豪俠小說中成就最著的一篇。”④(p47)
注釋:
①魯 迅.中國小說史略[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1.
②鄭振鐸.鄭振鐸說俗文學(xu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③周先慎.古典小說鑒賞[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4.
④張燕瑾.中國古代小說專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蘇喜慶,甘肅西北大學(xué)文學(xué)院、陜西省西安航空技術(shù)高等專科學(xué)校基礎(chǔ)部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