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晚唐時期,由于社會頹弊、國家衰敗以及自身想匡正時弊卻無能為力等諸種復雜情況,使得晚唐詩人對歷史、人生、事物以及客觀規(guī)律產生了理性思索和省思,反映到詩歌中則產生許多哲理性話語,使晚唐詩歌呈現出一種哲理思辨色彩。
關鍵詞:晚唐詩歌 哲理 省思
晚唐是大唐帝國走向衰敗、崩潰的一個歷史時期,宦官專政、黨爭不斷、藩鎮(zhèn)割據加劇,政治腐敗,經濟頹弊,整個社會陷入一片凄風冷雨中,而到了晚唐后期,又興起大規(guī)模的農民起義,唐王朝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而處于這種時局中的文人,如杜牧、李商隱等等,同盛唐、中唐時期的詩人一樣,心系社會,關心國家命運,胸懷抱負與理想,都想成就一番事業(yè),然時局已變,有心匡正時局但終究是無力改變,空有豪情,心結抑郁不平之氣,因此社會上的衰頹與悲傷的氛圍與文人內心的郁悶傷感交織在一起,引發(fā)種種復雜的心態(tài),詩歌創(chuàng)作也由關注現實轉移到關注內心情懷的抒發(fā)上,在哲理精神內涵上進行了不自覺的探索,反映到詩歌中,則多了對人事變遷及人本身存在的思索、省思;對人生短暫、時光流逝年華不再的感喟;以及對自然客觀規(guī)律的體察等三個方面上。這種理性層面上的探索,產生了許多哲理性話語,使詩歌呈現出一種濃厚的哲理思辨色彩。
一、對人事變遷的思索與對人本身的省思
盛唐的繁華、中唐的動蕩到晚唐的頹敗,這種時局的變更感常在杜牧、李商隱等人的詩中以懷古題材出現。無論是杜牧《江南春絕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許渾《金陵懷古》的“松楸遠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宮”,還是劉滄《鄴都懷古》里的“芳草自生宮殿處,牧童誰識帝王城”。詩人們似乎別具理思:由眼前之景一下轉到對人事變遷的思索。盛極一時又怎么樣?豈止是寺廟,曾經的輝煌燦爛一切不都在時空里消失殆盡了。再如溫庭筠的詠史題材《達摩支曲》:“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萬古春歸夢不歸,鄴城風雨連天草。”[1]亡國前,無愁君主夜夜笙簫,奢華宴飲,亡國之后成階下之囚以淚洗面。鄴城“花漫漫”如花似錦,可一去不復返,唯見連天荒草在凄風冷雨中飄搖。詩人用深省的筆觸,借前朝事諷今朝人,對腐朽無能的當朝統治階級進行深刻的批評,而詩中透露出來的春去春會再來,而人事一去不復返,滄海桑田須臾改的自然規(guī)律與人事變遷感,蘊含了興亡盛衰的強烈哲理思索。
除對人事變遷有哲理思索外,詩人也對人及其自身生存處世有了深刻的哲理省思,李商隱是其中較突出的一個。在《月》中他說:“過水穿樓觸處明,藏人帶樹遠含清。初生欲缺虛惆悵,未必圓時即有情。”[2]此詩看去字字寫月,說人常為月盈而歡喜,為月缺而惆悵。其實換種角度,詩人何嘗不是從月中看到許多事情的另一面,月盈不一定好,正如人們凡事追求完美,太執(zhí)著于結果的完滿,物極必反,反而帶來諸多痛苦,所以詩人勸世人無須惆悵。此詩深意自含其中了。再如他的《嫦娥》也含有相似的哲理省思:“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應該后悔偷吃靈藥,以為獲得永生,可是付出的代價卻是碧海青天夜夜孤獨的心。所以,看似美好的東西,全力去追求的時候,往往所付出的代價是極大的,或許全力想得到的,最終抵不過曾經失去的。李商隱詩歌中這樣的看似淺顯的詩,卻蘊藉著一層哲理的思辨在里面,令人玩味,也令人深思。
而唐備《失題二首》幾乎可以說是哲理詩了。第一首:“天若無雪霜,青松不如草。地若無山川,何人重平道。”揭示出事物是相輔相成的,具有一定的相對性。沒有霜雪,哪得見青松的堅韌;沒有山川,哪得見平道的易行;同樣沒有生命中的逆境,哪來的人生的歷練與成功。故人生在世,要坦然地面對生活中的失敗挫折。而第二首則從人心這個角度來說人非水,即便無風也會變化多端難以預測:“一日天無風,四溟波盡息。人心風不吹,波浪高百尺。”[3]
二、對人生短暫、時光消失年華不再的感喟
關于人生短暫,時光流逝無痕,幾千年來無數詩人反復吟唱,晚唐詩人因時局使然以及自身因素,也不例外,其中李商隱的《樂游原》、雍陶的《勸行樂》、《過南鄰花園》、羅隱的《水邊偶題》、陸龜蒙的《惜花》、張蠙《十五夜與友人對月》等都從不同的角度抒發(fā)了對這一主題的哲理思索。
李商隱的《樂游原》一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道出時間無情、時間就是生命的哲理。因為,在時間面前,只有好好珍惜時間、利用時間,才不至于蹉跎空嘆,否則轉眼便到“黃昏”,到時候一切為時晚矣。而雍陶的《勸行樂》雖是勸人行樂,但是背后的青春不再之感何嘗不令人無奈,畢竟“白頭縱做花園主,醉折花枝是別人”了。所以他才又有“莫怪頻過有酒家,多情長是惜年華。春風堪賞還堪恨,才見開花又落花。”[4]之嘆。花開花落是客觀規(guī)律,不為人存不為人落,但觀花人呢,一朝去罷何時回?終有一日會消失的,如不及時行樂,又怎么對的起短暫年華。所以詩歌中短暫與永恒、消失與重現的對照,顯示出了深刻的哲理蘊涵。
同樣,羅隱的《水邊偶題》也揭示出了對時間無情的感思,“窮似丘軻休嘆息,達如周召亦塵埃。”[5]羅隱認為或窮似丘軻或達如周召,都會終歸塵土,不如像莊子那樣豁達。詩中透露出人生猶短,貧困顯赫得失榮辱都無需太在意,不如學莊子,瀟灑曠達地度人生。而陸龜蒙的《惜花》把生命的長短放到人與花的對照上,雖說“人壽期滿百,花開唯一春”,花的生命遠短于人,若花懂愁的話,必然比人更憂傷于自己短促的生命,這里從人的角度來看生命和從花的角度來看生命,可以說是一種新的哲理思度。
張蠙《十五夜與友人對月》:“每到月圓思共醉,不宜同醉不成歡。一千二百如輪夜,浮世誰能得盡看。”[6]月圓月缺自有其規(guī)律,但人事的變化與流轉卻無常,所以月圓共醉醉一次是一次,因為“一千二百如輪夜”,人生又有幾次能看到月圓,喝到共醉呢。
三、對自然及事物規(guī)律的體察
所謂物是人非,“是”就是客觀規(guī)律,正因為規(guī)律的客觀性、永恒性,常引發(fā)詩人們的種種嗟嘆。不論是“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還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都是對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guī)律的哲理思辨。晚唐徐夤的《日月無情》也是如此:“日月無情也有情,朝升夕沒照均平。雖催前代英雄死, 還促后來賢圣生。”[7]詩人從日月的無情與有情論起,無情在日月催人老死,而另一方面卻有情“還促后來圣賢生”,雖然最后不論是無情還是有情,日月運行是宇宙間的客觀規(guī)律,是永不停歇的。詩人在此詩中,并未帶傷感色彩,反而是樂觀的哲理思辨,讀來能引起讀者對人生哲理進行思索和反思。
此外,詩人在日常生活中,經過自己長期的觀察、思考和實踐,對很多事物往往能透過表象,看到事物的實質,從而全面正確地認識事物。杜荀鶴的《八駿圖》便是借馬來形象地表達對事物的哲理思考。所謂“丹雘傳真未得真,那知筋骨與精神。”[8]其意指看事物要透過表象看本質,不能單從外表來定論,抓住事物的客觀規(guī)律才能正確的處理事情。
當然,還有其他晚唐詩人也都在其詩歌中或多或少地涉及到上述的這些方面,如韋莊的《河清縣河亭》以燕子眼中所見的人事變化以及登高所見的“人事任成陵于谷,大河東去自滔滔”[9]現象,來隱喻人事的改變如同燕子找不到曾經的主人,大江流水東去不復返。聶夷中的《行路難》則類似于上述唐備的兩首詩,充滿勉勵意味,“莫言行路難,夷狄如中國”,人生路的難于不難其實“出處全在人”,也就是事在人為罷了。還有女詩人李治有名的《八至》詩:“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10]“東西”、“深淺”、“親疏”相反相成,看似平常讀來卻意味深長,任何事物之間都是如此,都有相對相成的兩面,關鍵是怎么去看待怎么去處理了,這種辯證法的形象體現使得讀者能從饒富趣味的詩篇中獲得智慧。至于其他的詩人,此不一一例舉了。
總體而言,晚唐詩人的這種對人生、對事物、對自然規(guī)律所表現出來的哲理的思索和省思,一方面與詩人自身的才情品性有關,另一方面也與晚唐的社會時局關系很大,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正因為詩人對時代頹弊、政治腐敗的失望,使得他們更能對歷史與現狀、生命的短暫與客觀規(guī)律的永恒等進行開拓和深刻的思索,從而寫出許多令人玩味和思考的詩篇,也正因為這種特色,為晚唐詩歌在濃麗的總體趨向特色上增添了不容抹去的哲理思辨色彩。在某種程度上,“也對主理的宋詩產生了重要的嫡緣性的影響”[11]。
注釋:
[1]彭定求等校點.全唐詩:卷五百七十六[M].北京:中華書局,1960:5964.
[2]彭定求等校點.全唐詩:卷五百四十一[M].北京:中華書局,1960:6703.
[3]彭定求等校點.全唐詩:卷七百七十五[M].北京:中華書局,1960:8782.
[4]彭定求等校點.全唐詩:卷五百一十八[M].北京:中華書局,1960:5926.
[5]彭定求等校點.全唐詩:卷六百五十七[M].北京:中華書局,1960:7548.
[6]彭定求等校點.全唐詩:卷七百二[M].北京:中華書局,1960:8083.
[7]曹 寅 彭定求.全唐詩:卷七百十[Z].北京:新華世紀數碼軟件有限公司電子版本,2005:203.
[8]彭定求等校點.全唐詩:卷六百九十三[M].北京:中華書局,1960:7978.
[9]彭定求等校點.全唐詩:卷七百[M].北京:中華書局,1960:8048.
[10]彭定求等校點.全唐詩:卷八百五[M].北京:中華書局,1960:9059.
[11]羅時進 刑蕊杰. 唐詩的哲理敘述[J].江蘇社會科學,2006,(1):181-185.
(盧曉玲,廣西大學文化與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