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朱淑真詠梅詩詞中的孤獨情感

宋代杰出的女詩人朱淑真，一生寫作了大量的詠梅詩詞，在今人張璋、黃畬合編的《朱淑真集》（本文所引朱淑真詩詞皆出自于此書）中，“花中君子”梅花是被她吟詠的最多的。朱淑真以她女性的獨特的生命體驗，為我們塑造了風格獨特的梅花意象，蘊涵了女詩人的豐富情感，尤其是女詩人的孤獨情感，在梅意象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一、朱淑真詩詞中的梅花是女詩人的知音和孤獨生活的伴侶

宋代是程朱理學興盛的朝代，封建禮教對婦女壓迫深重，女子被深鎖在閨閣里，沒有伸張個性、發揮才情的自由，唯一的希望就是嫁個好夫君，“相夫教子”。這對富有才華、追求個性自由的朱淑真來講，無疑是種束縛，是種摧殘。朱淑真也曾渴望能嫁一位值得自己終生陪伴的夫君，在她的《秋日偶成》中：“初和雙鬟學畫眉，未知心事屬他誰？待將滿抱中秋月，分付蕭郎萬首詩。”就道出了她擇偶的標準，希望嫁一位英俊瀟灑、才華橫溢的名士為妻。

但現實殘酷，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朱淑真嫁一“祿蠹”為妻，這位一心只為功名的夫君與她毫無共同語言，“她說起銀樣的月光，而他就想起大錠的銀子，她說起頭上掠過的寒鴉，而他卻想起烏紗帽”①，這焉能使她不哭？

封建禮教對女性的壓迫以及不幸的婚姻，使這位才華橫溢的女子心中充滿了凄苦無奈和難言孤獨，在得不到世人的理解和同情后，大自然成了她最好的朋友，而詩人最為鐘情的品性高潔的梅花，則成了她的知己，成為她孤獨生活的伴侶和精神的寄托。

“一片笑聲連鼓吹，六街燈火麗升平。歸來禁漏逾三四，窗上梅花瘦影橫。”（《元夜》）熱鬧非凡的元宵夜，詩人鬧中歸來，回到屋中，獨自一人在空空寂寂的景況下躺下，這時只有窗上映著的一枝瘦削的梅花的影子在陪伴她，安慰她，詩人以樂襯哀，前后形成鮮明對比，心中的孤寂、悲涼表露無遺。

“夢回酒醒嚼盂冰，侍女貪眠喚不應。瘦瘠江梅知我意，隔窗和月漫騰騰。”（《酒醒》）“侍兒全不知人意，猶把梅花插一枝。”（《睡起》）侍女雖然天天待在身旁，但一點兒也不明了主子的心事，能理解她的只有梅花，唯有梅花才是詩人永遠的知己，永遠的精神家園。

“病起眼前俱不喜，可人唯有一枝梅。”（《冬日梅窗書事》其三）長期郁結的悲愁、孤獨無可訴說，病中坐起時，眼前的一切都不能讓她有一點點喜悅的心情，只有那孤芳高潔的梅花才能慰籍詩人的精神和心靈。

在這里，梅花已經成為詩人孤獨生活的伴侶，孤獨情感的一種寄托，是詩人唯一的精神支柱，詩人眼中的梅花仿佛就是自己。

二、朱淑真將自己的孤獨、凄苦之情寄予梅意象當中，人與梅達到了高度的統一

朱淑真是一位感情豐富的女才子，她追求個性解放，向往婚姻自由，對壓迫女性的社會強烈不滿。她曾寫詩《自責》：“女子弄文誠可罪，那堪詠月更吟風？磨穿鐵硯非吾事，繡折金針卻有功。”這首詩表面看來是自責，實際則是對壓迫女性的社會進行了怨刺和反諷，但在那樣的社會，她的清醒，只能給她帶來痛苦，她的怨刺、她的反諷，反而招來“淑真怨形流蕩……雖有才致，令德寡矣”（明·徐伯齡《蟬精雋》）的菲薄。在這婦女被封建禮教壓得透不過氣來的社會里，朱淑真不能得到同情和理解，其結果只會使她走向更為深廣的孤獨。

“一夜青山換玉尖，了無塵翳半痕兼。寒鴉打食圍沙渚，凍雀藏身宿畫檐。野外易尋東郭履，月中難認塞翁髯。梅花恣逞春情性，不管風姨號令嚴。”（《雪兩首》其一）凄寒冰冷的茫茫宇宙空間中，瘦骨芳魂的梅花在“風姨”的無情摧殘中呈現出春情勃郁的強烈生命力和頑強的個性魅力，這正是處于當時社會現實中的詩人的真實寫照，詩人當時大膽地追求自由戀愛，遭致世人的惡語誹謗，這無異于自然界中的無情風雨，當梅花（也是朱淑真）以自己的潔白和芬芳向世界展示出一片深情時，卻感到如此的寂寞、冰冷。但是，梅花并沒有退縮，依然在無情風雨中保持獨立高潔的姿態，然而她是孤獨的，只有她一個人在揮灑情性。詩人以孤獨的梅花形象來狀寫一種無比凄涼孤獨之境，讓自己的孤獨情感得以充分體現，以臨霜傲雪的梅花來突出自己高尚的人格力量，呈現出一種生命昂揚之美。

“溪橋野店梅都綻，此地冬深尚未寒。寄語梅花且寧奈，枝頭無雪不堪看。”（《山腳有梅一株地差背陰冬深初結蕊作絕句寄之》）詩人寄語一棵生長環境差，因背陰而未開放的梅花：你要忍耐，等到枝頭鋪滿雪花的時候，你才是最好看的。這實則也是在寄語自己：“在骯臟險惡的渾濁社會里，要不懼怕環境的惡劣，要暫時忍耐，在最冷酷的扼殺中昂揚才是生命的最大伸張，最高實現，最美姿態。”

這里，朱淑真筆下的梅花，已不僅僅是一種客觀的自然物，而已成為與她心靈相通，相互理解的“人化”了的自然物，它們已經帶有人的感情，具有人的品質。

女詩人的兩首詠梅詞，同樣能讓人體會到她的無比凄涼孤獨：“竹里一枝梅，映帶林逾靜。雨后清奇畫不成，淺水橫疏影。吹澈小單于，心事思重省。拂拂風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卜算子·詠梅》）雨后明月下，幽靜的竹林中的一枝梅花在月色的浸灑下，顯得格外地清冷，面對這枝孤伶伶的梅花，詩人吹起悲涼的曲調，心中的凄涼孤獨不言而喻。

“濕云不度溪橋冷，娥寒初破東風影。溪下水聲長，一枝和月香。人憐花似舊，花不知人瘦。獨自依闌干，夜深花正寒。”（《前調·詠梅》）詞中以花寫人，人憐花，花似人，表現了女詞人在深院月斜人靜時內心深處的孤苦無依，凄涼空寂的心情，讓人憐惜。深夜寒花這一形象正是凄涼孤寂的詞人的真實寫照。

朱淑真以她獨特的生活基礎和情感體驗，為我們塑造了意蘊豐富的梅意象。其筆下的梅花已經是“人化的自然”與“自然的人化”的高度統一，具有很高的藝術成就。

注釋：

①譚正壁．中國女性文學史[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258．

（李軍杰，廣東省高級技工學校基礎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