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里的光

摘 要：張愛玲的大部分小說是以女性的情愛生活作為源題材的，情愛心理是她刻畫女性形象的基本視角。本文從張愛玲《傳奇》里代表性小說《傾城之戀》和《金鎖記》介入，就其中女性形象的情愛心理進行分析。

關鍵詞：張愛玲 小說 《傳奇》 情愛心理

《傳奇》是一部貫徹張式情愛心理刻畫筆法的小說集。張愛玲的傳奇故事盡是普通人的身影，“以‘俗人’的立場為任何理想的神話形態增添上世俗的內容，為任何人生的傳奇涂上平實的色彩，從而消解其絕對性，純粹性和高尚性。”①她的獨到之處是聚焦于男女主角所牽牽絆絆的情愛悲劇，因為她有獨特的目光得以向前輩作家挑戰：她以情愛為視角披露女性的心路歷程，挖掘女性的潛意識的心理。

一、對白流蘇、曹七巧的形象分析及張式情愛心理總體分析

在張愛玲的小說里，如果隔離所有的女性形象，那么整個故事結構和那些男性形象都是支離破碎的、不合理的。女性形象是張式小說最完整的因子，也是張愛玲最偏愛的。

《傾城之戀》里的白流蘇是個為愛情愿意將身心都托付出來去冒險的年輕寡婦，和一個把婚姻看作是長期賣淫的浪蕩公子哥范柳原演繹了一出若即若離、恩恩怨怨、哭哭啼啼又無可奈何的愛情悲喜劇。她把愛情當作是她生存于世的救命稻草。在描寫流蘇的情愛歷程時，張愛玲采取了參差的對照，這種對照是不明朗、不規整的。流蘇從上海腐舊的大家庭中走出，攥住偶然的機會與“飽經事故，狡猾精刮”的范柳原去了香港，但是香港的戰事并沒有將她磨煉成革命女性。她還是老樣子，苦惱的始終是一對矛盾，一方面，她既想和柳原保持如影隨行的親密關系，因為一旦失去了這層關系，她就失去了再嫁的可能性和生活的保障；另一方面，流蘇又必須保持身份，借助這份舊式世家所賦予的其實已經無濟于現實的“名份”和體面，用來作為索取依附地位的資本。這種帶有功利色彩的情愛心理既讓人看到那個時代愛情的丑陋，又讓人感到無盡的人世悲涼。

張愛玲出身于官宦世家，祖父是張佩倫，外曾祖父是大名鼎鼎的李鴻章。本來她可以過著一種養尊處優的生活，至少童年時可以這樣。但她似乎一直都不是過這種生活。現實給予她的不只是生活上的打擊，更是情感上的摧殘。從父母無愛婚姻的不幸，到她自己和胡蘭成婚姻理想的破滅，她的經歷往往與她所憧憬的情愛逆行。她筆下的女子無一不和愛情有關，但是她刻畫的她們的情愛世界總是帶有一種幻滅感，似乎一個時代的神經崩潰都由她們來承擔，滾燙的文字挾帶熾熱的情感，不停滲透的卻是生命虛無感的侵蝕，說她對精神危機敏感也好，說她對人生悲觀失望也好，我們都不能否認的是，張式的情愛筆調獨樹一幟，富有張力，層次繁復，立體感和對照感鮮明而不凌人。被傅雷稱作“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的《金鎖記》就是一部充分體現張式情愛風格的小說。

《金鎖記》中的女主人公——曹七巧，年輕時是一個充滿青春騷動的貌美女子，卻被貪財的哥嫂賣給了癱瘓無用的姜家二少爺，她的情欲根本得不到滿足。她的心靈深處，珍藏著一個夢中情人——小叔子姜季澤，直到有一天他的到來，才徹底打破了她內心的平靜。在斗智斗謀的舌戰中，當曹七巧明白姜季澤只是以向她示愛來謀取錢財時，她怒不可遏地打他罵他，然而“她的一顆心一直往下墜”。姜季澤走了，她卻跌跌撞撞地來到樓上，從樓上的窗戶里再看他一眼。“無論如何，她以前愛過他。從此，在自己的情欲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下，她不能容忍她權力能控制到的任何人享受正常的生活。曹七巧就這樣一步步走向沒有希望，沒有光亮的所在，雖然曹七巧已經知道前面已是無望，然而偶爾，她的心中還會有一絲閃念，想到假如她婚前抗爭的話，也許能挑中一個喜歡她的結實男子，過一種實實在在的生活，這時，臉的一面竟會有一滴眼淚，然而她卻“懶怠去揩拭，由它掛在腮上，漸漸自己干了。”

《金鎖記》是張式情愛小說的顛峰，也是心理刻畫最為深入，人物形象最完整最飽滿的一部小說。因為張愛玲將筆觸狠狠地扎進人性本質內層，并翻挑起來，將里面的血肉展示給讀者。所有殘忍的本質都是通過曹七巧這一形象來窺探的，曹七巧的從健康到失望再到畸形直到最后發展為變態的情愛心理貫穿起整部小說。張式情愛筆法越來越純熟，寫情愛的同時，又雜糅進社會學、經濟學、倫理學和精神分析學的因子，既豐富了情愛心理的內容，又提升了情愛的高度。

二、張愛玲小說情愛心理產生的原因

張愛玲《傳奇》中情愛心理的產生是有原因的。除卻張愛玲的出身和教育背景，引起我們注意的還有當時的社會背景和理論研究。魯迅先生在《娜拉走后怎樣》的演講中指出，婦女的解放最終必須取得經濟的獨立，不然只能是死去或回頭。魯迅先生同時指出“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②。而張愛玲小說的女性思想上的傳統特質太多太濃了，女性一味尋找依賴只能注定永遠受制于人。所以她們的命運永遠都是：前腳已沖出原來家庭的牢籠，后腳卻還是邁進了另一個家庭的牢籠，注定只能在家庭的小圈子里轉來轉去。白流蘇離開了白公館，努力在白家人面前取得了自我的地位。她內心追求的不過是一種不徹底的愛，最根本的是渴求為自己尋找一種較安定，能被社會所承認的歸屬。在第二次婚姻中她嫁給了范柳原，乃是屈服于生存的危機，因而對范柳原的尋花問柳無力阻止，并在婚姻中迷失了自我。離開了婚姻流蘇無處可去，她在心理上毫無依傍，孤獨、害怕而絕望，她在心理和現實上都無能為力。著名女權主義者波伏娃指出：“……婚姻是要聯合兩個完整的獨立個體，不是一個附和，不是一個退路，不是一種逃避或一項彌補。”③而流蘇嫁給范柳原求的就是這個附和，這個退路，這種逃避。曹七巧準備放棄自己愛情的幸福去換取日后的榮華富貴，沒想到用金子換來的卻是自己被情欲日漸扭曲的人性，葬送的不只是她一輩子的幸福，她還親手毀掉了兒女的婚姻。“三十年來，她帶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④。在情欲和物欲面前，七巧不知敗向何方，她得不到獨立和自由，沒有人格也沒有尊嚴。諸如此類的深層意識都在她們的情愛俗劇中平實地演繹傳達出來。

三、張愛玲小說情愛心理探索的意義

張愛玲對人性弱點的批判是獨特而深刻的。求生欲是每個人的基本意識，對于女性也不例外，而這種生存意識在女性內心更多集中在對情愛的憧憬或依賴上。生活調色盤上的冷色調和女性情愛心理的暖色調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張愛玲的文字滾燙而冷峻，達到了雙重審美效果。張愛玲女性愛情心理描寫的根本特點就是重于揭示女性的情欲世界，挖掘女性的潛意識心理，分析現代女性在社會意識制約下與本我的潛意識的尖銳矛盾，展示處于封建性與資本性融合在一起的轉型時期女性痛苦的精神世界，以此揭示偽道德下，社會對女性做女人而不得的心靈的摧殘，從而表現出蒼涼的悲劇意識，使人產生徹骨冰寒的傷感。張愛玲的《傳奇》的誕生，既打破了以文學為社會服務的作家寫作女性文學的難堪境地，又消解了女性神話，還原了現代女性世俗的生存處境。正是這種成熟而深刻的女性意識，使張愛玲作品具有識讀社會進化和女性解放程度的鏡子的意義與價值，并獲得現代文學史和現代女性文學史上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猶如一縷亮光，在時代的荒原里，點燃了女性文學的前程。

基金項目：國家大學生創新性實驗計劃項目（編號WA07006）

注釋：

①子 通、亦 清編．張愛玲評說六十年[M]．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1．

②張愛玲．張愛玲作品[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1．

③魯 迅．小說全編·傷逝[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1973．

④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

（尹秋雯，湖南省中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