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魯迅是新時期文學中永遠無法終結的話題。在新時期,魯迅話語正在被更多的創作者關注和解讀,對魯迅話語中的自由、國民性、命運的命題更有了深切的體悟和感知。
關鍵詞:魯迅 新時期文學 自由 國民性 命運
魯迅是偉大的啟蒙者,他不停地向各種封建主義作韌性的長期的尖銳斗爭;但同時卻又超越了啟蒙,他有著對人生意義的超越尋求。魯迅是深沉銳敏的文學家和思想家。他的思想充滿了愛憎強烈的情感色彩和活生生的現實氣息,他的情感充滿了思想的力量和哲理的深意。
——李澤厚《中國現代思想史論》
魯迅是新時期文學中永遠無法終結的話題。因為魯迅始終將個人的生存體驗融入到對人類命運的思考中,促使人們不斷地去思考,并不懈地去解讀他的文本。
日本學者竹內好將魯迅定位為中國文化的啟蒙者,給予很高的評價“作為表象的魯迅,始終是一個啟蒙者。首先是個啟蒙者,而且是個優秀的啟蒙者。正像人們把孫文叫做革命之父一樣,魯迅是現代中國國民文化之母。”①
魯迅的一生是戰斗的一生,他要沖破一切傳統思想,不料自己也成了傳統。20世紀八九十年代,爆發了激烈的“魯迅風波”就是證明。王朔的《我看魯迅》中的評價還算中肯:“說到魯迅精神,這個我是知道的,就是以筆為旗,以筆為投槍或匕首,吃的是草,擠的是奶,痛打落水狗,毫不妥協地向一切黑暗勢力挑戰。與之相聯的形象便是孤憤、激昂、單槍匹馬,永遠翻著白眼,前面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明槍,身后是飛蝗一般放不完的冷箭,簡言之,戰士的一生。有一句話,本是他貼贈孫中山的,后多為他那些愛好者回贈于他:有缺點的戰士依然是戰士,完美的蒼蠅不過是蒼蠅。”當然,也有調侃:“各界人士對他的頌揚,有時到了妨礙我們自由呼吸的地步。我不相信他如此完美,沒有這樣的人,既然大家越來越嚴厲地互相對待,他也不該例外。他甚至應該成為一個標尺,什么時候能隨便批評他了,或者大家都把他淡忘了,我們就進步了。”這實際是對神化魯迅的厭惡,對文學乃至文化自由的呼喚。
馮驥才在《魯迅的“功”與“過”》中認為,魯迅的“功”表現在他的小說選擇了獨特的文化視角,即國民性批判。“魯迅用他那獨特的眼光穿透國民性,在當時有意義,在目前仍然有深刻的意義。”魯迅的“過”在于他對國民性的批判來源于西方的東方觀。他們對中國國民性的分析不僅是片面的,還是貶意的,在他們對中國國民性批判的背后隱藏著一副高傲而又鄙視的面孔,而魯迅的作品卻把這種西方中心主義遮蓋了。
20世紀末魯迅研究領域的這一場風波目前是平息了,然而從文學或文化發展的規律來看,這只不過是暫時的現象。文壇上的魯迅是永遠不會沉寂的。
20世紀末魯迅的“遭遇”恰恰說明魯迅話語地位的重要,魯迅話語場的時時隱現。魯迅變成了“學”、變成了“場”,人們在其中不斷地構建著自己的意識形態地圖。所以,與其說反對者反對的是魯迅本身,不如說反對的是對魯迅的闡釋,是對魯迅的過度闡釋,是對以“魯迅”這個無所指稱的虛妄符號所代表的神圣、權威,以及加諸在這之上的話語霸權、意識形態、符號功能等等令人生厭的東西②。
對于魯迅這個事實的存在,沒有必要也不可能打倒,也不必宗教徒似的捍衛他。在新時期,我們僅僅去闡釋魯迅是不夠的,魯迅話語正在被更多的創作者關注及創造性解讀。
一、對自由的解讀
魯迅酷愛自由但不是自由主義者。正如自己所說,“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對自由他卻有深切的渴望,在《文化偏至論》中,魯迅對自由作了一段酣暢淋漓的表達:“人必發揮自性,而脫觀念世界之執持。惟此自性,即造物主。惟有此我,本屬自由;既本有矣,而更外求也,是曰矛盾。自由之得以力,而力即在乎個人,……意蓋謂凡一個人,其思想行為,必以己為中樞,亦以己為終極:即立我性為絕對之自由者也。”在魯迅的自由觀中,個性沖決了一切,這種自由既 “以己為中樞”,又“以己為終極”,如他自己所說的,沒有絲毫的掛礙,蔑視一切的壓抑與奴役。
王小波的作品則創造性地實踐了魯迅的自由觀。王小波認為對一位知識分子來說,成為思維的精英是最重要的。他一生最珍貴的東西,是對自由的追求。王小波用他的生活和寫作,去實踐了這種價值。公平、良好的秩序是一個自由人的本能而自然的追求,只能依靠自由的思想和權利來完成。在以他的“時代三部曲”——《黃金時代》、《白銀時代》和《青銅時代》為代表的眾多作品中,他始終以喜劇精神和幽默風格述說人類生存狀況的荒謬,并展現出權力對人性的扭曲及壓制。王小波筆下的主人公與命運、知識分子與權力體制中人的二元對立面從一開始就融化在各種二元對立中,并得到表面上的適度消解。以《黃金時代》為例,初讀時會覺得內容荒誕,有玩世不恭的味道。書中貫穿始終的那個名叫“王二”的人物,雖然在不同篇章中身份各異,可總顯得叛逆,而且對“性”很感興趣。性社會學的最基本命題就是:人類的所有性行為,無論多么奇特和罕見,與人類的其他任何社會行為一樣,并不是‘生物本能’,而是人所處的社會使然。到底是什么樣的社會?讀者通過作品解讀,會有近乎一致的看法——荒誕。社會的荒誕除了形而上的意識形態,就只怕是人性在作怪了。魯迅的國民性即是在以人性為核心的領域來挖掘的。
二、民性的解讀
魯迅幾乎把“國民性”、“民族性”、“民族劣根性”和“人性”這些概念混淆使用,且其觀點也有自相矛盾之處。因此,新時期對其承繼也呈多維度。
張煒的《古船》描寫了洼貍鎮幾十年的曲折發展,深刻揭示了家族觀念在中國人靈魂深處的巨大影響及提出中國的國民性問題,同時對沖破家族觀念牢籠的新中國的發展表達了殷切希望。這是一部民族的滄桑心靈史,小說生動地刻畫出隋家幾個子女在歷史的長河中性格和命運的變遷:大兒子抱樸經歷了父親和二娘的死,目睹了歷次政治運動的殘酷,變得壓抑沉默。二兒子見素要把已承包給趙家的粉絲廠奪回來。美麗而高貴的小女兒含章一直生活在趙家四爺爺的陰影下。所有這些仇恨、欲望與沖動,一次又一次使男女主人公們置身于現實的兩難境地。
《古船》中的批判與褒揚,仇恨與曖昧讓人不能全解。朱大可在《殖民地魯迅和仇恨政治學的崛起》中談到“毫無疑問,20世紀下半葉發生在中國大陸的普遍的魯迅崇拜思潮,實際上就是對仇恨話語以及暴力話語的崇拜,它的殘酷性被掩藏在文學和社會正義呼聲的后面。而耐人尋味的是,正是知識分子本身而非官方機構,才是流連于魯迅神殿的最虔誠的香客。不僅如此,在經歷過殘酷的政治迫害之后,甚至在徹底放棄了對毛澤東的個人崇拜之后,他們也依然保持對魯迅的刻骨銘心的忠誠,全力捍衛這一20世紀最堅硬的道德偶像。只有一個理由可以對此作出解釋,那就是這個民族對于仇恨和暴力的永無止境的熱愛。”《古船》恰是對朱大可“仇恨”觀點的闡釋與消解。
如魯迅對國人“馴良”之論述頗有些“容天下難容之事”的“氣度”:“馴良之類并不是惡德。但發展開去,對一切事無不馴良,卻決不是美德,也許簡直倒是沒出息。‘爸爸’和前輩的話,固然也要聽的,但也須說得有道理。假使有一個孩子,自以為事事都不如人,鞠躬倒退;或者滿臉笑容,實際上卻總是陰謀暗箭,我實在寧可聽到當面罵我‘什么東西’的爽快,而且希望他自己是一個東西……但中國一般的趨勢,卻只在向馴良之類——‘靜’的一方面發展,低眉順眼,唯唯諾諾,才算一個好孩子,名之曰‘有趣’。”③
在新時期,忍辱負重的民眾翻身作了主人,恐怕就要“仇恨”了。這樣民眾變得“阿Q”式狂想了:“這時未莊的一伙鳥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Q,饒命!’誰聽他!第一個該死的是小D和趙太爺,還有秀才,還有假洋鬼子,……留幾條么?王胡本來還可留,但也不要了。……”這種“仇恨”的“狂想”,或許正是魯迅國民性剖析時,所感受到的對命運的無奈與飄零感。
三、命運的解讀
“先覺者在精神原野上走得太遠了,他們總是處在超越時代平均認識水平的突前位置上。他們的前衛意識往往難以被同時代的人所理解和接納,他們難逃被世人圍攻、迫害的厄運,最終落入為自己的家鄉甚至是為自己的祖國所放逐而四處漂泊的境地里。”④魯迅是漂泊的,熱愛生養自己的故鄉,可心中的故鄉實在遙遠。他所真正惦記著的是他童年時代的故鄉,是記憶中的故鄉。“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阿!這不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我所記得的故鄉全不如此。我的故鄉好得多了。”魯迅見到了故鄉,可這還是故鄉嗎?他苦苦尋找的精神家園沒有出現,他是漂泊的“過客”。誠如《故鄉》中描述的三個“故鄉”:回憶中的、現實的和理想中的。回憶中的故鄉是一個帶有神異色彩的美的故鄉;是一個寂靜而又富有動感的故鄉;是一個遼闊而又鮮活的故鄉。現實中,它是在生活的壓力下失去了精神生命力的“故鄉”。回憶中的“故鄉”是美的,但卻消失了,它只是在少年童真心靈感受中的“故鄉’”,而不是一個承擔著生活壓力和社會壓力的故鄉。“我希望他們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來……然而我又不愿意他們因為要一氣,都如我的辛苦輾轉而生活,也不愿意他們都如閏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別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③
魯迅對精神“故鄉”的熱望是對現實批判及命運的抗爭的歸依,是對思想命題反復思考的焦灼。新時期的李銳和余華被文學界認為是和魯迅心靈相通的。余華的《四月三日事件》發表后,有人也因此聯想到魯迅的《狂人日記》。實際上,余華與魯迅的相似,并不僅僅限于個別作品,而是整體性的。余華在許多小說中,關注了人性的陰暗,也同樣展示了人與人之間的冷漠敵對,也看到了魯迅內心深處對命運的思索。
注釋:
①[日]竹內好.近代的超克[M].上海:三聯書店,2005.
②常立霓.魯迅與新時期文學[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7:1-45.
③魯 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④王家平.命運的體認[J].魯迅研究月刊,1999,(2).
(安志爍,河北省張家口教育學院中文系;周 軍,江西省彭澤縣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