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月派是一個以詩歌著稱的文學流派,評論者多是從格律詩的角度研究探討新月派的詩歌,新月派的小說領域一般則是以個案的方式加以論述。本文從詩化的角度切入新月派的小說,從古典詩美與詩化、意境與詩化及虛化與詩化三對范疇入手,剖析了新月派小說的詩化特征。本文切入新月派小說的詩化視角,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新月派的小說研究,具有一定的意義。
關鍵詞:古典詩美 意境 虛化
引言
處于20年代末30年代初的新月派與中國傳統詩學主流取得了歷史的銜接,新月派小說在形式上打破了傳統小說的模式,在文學創作中顯現出平淡和諧的審美特征,非常符合中國的古典詩學。“無巧不成書”不再具有普遍意義,作品中沒有劍拔弩張,對于日常生活中的悲劇糾葛,作家也都表現得相當冷靜,實現了“哀而不傷,樂而不淫”的中國古典詩歌的審美理想,并且以頗具東方神韻的意境營構出來,其意蘊與形式都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圓熟程度。
新月派作家具有濃郁的詩人氣質,他們通過抒情性的語言、意象、意境的選擇營建了自己的藝術世界,小說在審美傾向上具有一種儒雅的古風和婉約的美感。新月派小說里的人物,都是在從從容容中出場的,很自然地走到自己的制高點上。他們的小說有著陶潛詩一樣的沖淡,同時又滲入了孟浩然詩的典雅清麗,使我們在文學的百花園里看到這朵具有東方詩魂般的奇葩,也看到一個古老民族鮮活的歷史生機和對于新時代的審美選擇。
一、古典詩美與詩化
古典美學家黑格爾認為詩性是一切藝術所共有的特性。新月派小說與傳統小說發生了位移,具有了一種詩的特性。傳統小說講究情節的起承轉合,作家以全知全能的身份向讀者講故事,品評人物,進行揚善懲惡的教化,作品中的人物性格要通過人物的所作所為來顯現。新月派小說對這種布道式的小說模式實現了一個歷史的否定和超越。他們的小說,要求讀者參與到閱讀過程中來,實現作家與讀者的精神對話。正如歌德所說:“優秀的作品無論你怎樣去探勘它,都是探不到底的”,因為它蘊含著“詩的精神”①(p179)。新月派的小說具有詩的內質,從這些小說中我們得到的是讀詩一樣的藝術享受。
新月派作家多是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他們著力追求氣韻的含蓄和心境的內在和諧。他們的小說沒有起承轉合、邏輯嚴密的情節,筆下的一切都非常恬淡,淡然中凸現出一種氛圍,在某種程度上與中國古典詩歌美學達到了一定的契合。平淡是中國傳統文學的最高境界,即絢爛之極歸于平淡,《莊子·天道》里說: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少年為賦老為文,少年喜歡堆砌綺麗的詞藻,老年時摒棄浮華,除去躁心,更易接近人本初的心境。感情濃縮節制,言辭溫文委婉,無不浸染著傳統美學中那種溫柔敦厚的藝術特質,將含蓄、朦朧、豐富的底蘊鐫刻在欣賞者的想象中,雖淡遠,卻具有更強的藝術審美感受力。新月派作家對生活采取了疏離的態度,他們反對狹隘的功利主義,因此屢遭被討伐的命運,文學史上曾有過一段關于“與抗戰無關論”的公案。1938年12月梁實秋接編《中央日報》副刊《平明》,在《編者的話》里,他寫道:“現在抗戰高于一切,所以有人一下筆就忘不了抗戰,我的意見稍微不同。與抗戰有關的材料,我們最為歡迎,但是與抗戰無關的材料,只要真實流暢,也是好的。”②(p1)作為新月派理論家的梁實秋更注重文學自身的發展規律,“無巧不成書”不再具有普遍意義,作品傳承了中國古典文學特別是古典詩歌的神韻,既反映現實生活,又致力于藝術升華,給人以美的文學享受。
二、意境與詩化
就文學表現的類型來看,中西詩學有很大差異,中國傳統詩歌歷來以抒情為主,而在西方,詩歌的最高典范是戲劇和史詩。抒情小說是與史詩同質的,它既然不以刻畫人物典型為最高目標,“造境”的成功與否就成了品評作品優劣高下的尺度。新月派小說充滿詩意,這種詩意體現在作家對意境的追求和創造上。
沈從文很自然地把“意境”從詩歌的美學范疇引入到小說創作中,《邊城》的開頭兩句話便創造出一個和諧恬淡的意境,開篇就傳達出邊城古樸寧靜的氣息,這便定下了小說的基調,全篇都籠罩在這淡遠和諧的審美氛圍中。沈從文用流水一般的抒情筆致,通過描摹、暗示、象征,開拓小說內涵的縱深度,營造現實與理想水乳交融的意境。往往簡練的幾筆便能托出一個詩境。
凌叔華在繪畫上具有很高的造詣,“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而意境高低又是品評詩畫的一個重要尺度。凌叔華的詩化小說就像一本大畫冊,包羅萬象,其中每一幅畫都含有靈活、流動的意象,組成一幅幅恬淡平和的畫面,呈現出一個個悠遠寧靜的意境。凌叔華像畫家一樣寫意,她的小說多從親情、人性的角度切入,繪畫因素的滲入,更顯現出意境的淡遠,《花之寺》、《繡枕》都顯示了其不俗的藝術修養。
新月派小說建構了和諧恬淡的意境,構成意境的意象都經過了作家有意識的選擇。在新月派小說文本中,剛勁有力、帶硬度的意象是讀不到的,碼頭、小篷船、紳士客廳中的小道具進入了新月派作家的審美視野,這些意象本身就傳達出一種抒情溫馨的信息。和諧沖淡的意境是我國傳統文化積淀的一種較為穩固的心理結構形態,新月派的小說文本,在其審美結構的深層接通了最隱秘的傳統文學的敏感神經,從而建構起小說創作的文本規范和審美秩序。
三、虛化與詩化
語言作為詩性文體的最本質的憑峙,具有特別的意義。新月派的小說具有獨特的語言質素,這種語言質素的要義在于:它是超語義的,是與精神同構而非僅為載體的,“一個人夢里泄漏隱秘的靈魂,然而也只是想夢一般的朦朧的,從這種情況,我們體味到詩是一種吞吞吐吐的東西,術語地說,它的動機在于表現自己與隱藏自己之間。”③邵潯美在《純粹的詩》中認為,一首詩到了真正明顯的時候,它便靠近了散文的領域;偉大的詩都含有一種偉大的象征,充滿了各種暗示和隱喻,因此它是曲折朦朧的。新月派小說的虛化特征可以說與詩歌是同質的,新月派小說著力追求這種“似與不似”的藝術境界。沈從文也欣賞這種境界:“有些作品尤其重要處,便是那些空白處不著筆墨處,因此具有無言之美,產生無言之教。”④(p125)《邊城》結尾就讓人很費思量:這個人也許永遠不會來了,也許“明天”回來。小說文本中隱含著讀者,對于結局作家沒有明確的界定,讓讀者自己去見仁見智。
新月派小說追求語言的多義性。林徽因的小說,繼承并創造性地發展了中國古代的詩體,從某些人生的平庸中啟迪讀者對人生價值的思考,在挖掘人的心理結構的層面上,達到了一定的深度。作家對這種只可意會的心理體驗作了大量細膩的描寫,過去長期沿用的結構模式和敘述方式已無法適應主體的表現要求,因為這種內在心理與主觀意識是飄忽不定、模糊不清的,它已不可能為線性的、封閉的傳統敘事模式所容納,因此作家有意識地借助帶有彈跳力的語言,追求結構方式的跳躍性和流動性。小說《窘》里矛盾的性心理的表現也借助一種縹緲的、不可言說的情緒。詩的語言異于散文之處,在其彈性。作家著力追求語言多義性和豐厚的底蘊,借助語言的彈跳性,激活讀者的想象力,有助于讀者更深切地理解作品人物的情感,從而大大增強作品的藝術感染力。其小說《九十九度中》重在描摹人物的精神世界和心理狀態,情節化的敘事模式被作家淡化、虛化。
新月派的小說文本超越了本體層面,更注重一種深層的精神內涵,凌叔華的小說《繡枕》就成功地運用了象征的手法,適可而止地描寫了舊家庭中的婉順的女性——所描寫的絕不相同的人物,也就是事態的一角,高門巨族的精魂。作家沒有用直白語言平鋪直敘大小姐的愛情美夢怎樣被擱淺的經過,只象征地寫到了靠枕的被玷污,這就暗示了這段婚姻的無望,靠枕被酒徒吐污,被賭徒踐踏,體現了作家對女性生存價值的理性思考,靠枕在這里虛化成被踐踏的女性尊嚴。作家涉筆的是廣袤深遠的內心領域,這種潛意識層面的本來就是模糊渾沌、不可描述的,新月派詩化小說的意象特質與題材對象的遇合更強化了這種朦朧美,常使人讀后獲得一種情緒的感染,而這種情緒感染是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如果按海明威的“冰山理論”來闡釋,海面下的那八分之七被新月派的作家虛化。詩之妙正在于似與不似、可解與不可解的張力之間,新月派小說的詩化特征由此可見一斑。
結語
新月派作家不盲從,不趕文學時髦,在那個非常政治化的年代,許多突發事件沒有經過實踐的積淀,許多作家沒有經過理性的選擇和思考,寫出的東西多是浮光掠影,新月派作家堅守自己的文學陣地。新月派小說則自成品格,含有一種婉約的美,他們的小說不事雕琢,隨主人公情緒流淌,有形無形,有限無限,給讀者留下了相當大的想象空間和思考空間,這種恰似行云流水的詩化文體,是其小說獲得較高藝術價值的關鍵所在。
新月派小說又似一幅幅淡遠的山水畫,從那簡練、素樸的畫卷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古老民族的靈魂和遠遁現代喧囂的心理品格,它寧靜、悠遠,而又充溢著一種生命的氣息,使那些被現代生活攪得焦躁不安的靈魂也能安頓下來。新月派的詩歌講究“三美”,在小說創作中,“繪畫美”、“音樂美”、“建筑美”,也成了無形的格律,呈現出婉約典雅的審美基調。新月派正是以自己扎實的創作實績,標志著該派小說在美的規范中的詩化傾向。
注釋:
①莊志民.審美心理的奧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
②中國現代文學參考資料[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
③蘇 汶.望舒草·序[M].上海:上海復興書局,1932.
④沈從文.沈從文文集·第12卷[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4.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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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吳功正.小說美學[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5.
[5]楊 義.中國敘事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徐海英,魯東大學國際交流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