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意識下的精神真實

摘 要：魯迅作為中國現代文學的鼻祖，其小說彌漫著濃郁的悲劇氛圍，蘊藏著深刻的精神啟蒙意義。本文以具體的文本為依托，試圖破譯出建構魯迅靈魂因子的精神密碼，顯示出悲劇意識下的精神真實。

關鍵詞：魯迅 悲劇意識 精神真實

毋庸置疑，魯迅是一個偉大的存在，他以自己獨特的思維方式、思想理念，在對生命本體意義的形而上的追求和渴念，生命個體形而下的焦灼與苦悶之中，做著艱難的孤獨的精神之旅。《吶喊》、《彷徨》以“表現的深切”和“格式上的特別”開創了中國現代文學小說的典型范式，其許多篇目具有濃郁的悲劇氛圍，這里筆者從如下三個方面來透析出悲劇背后的思想結晶——精神真實。

一、理性思辨和現實寫作的完美結合

魯迅小說是“五四”啟蒙時代的產物，對民族文化、民族生活的深刻自我批判使得小說在整體上體現出理性精神。感知世界、理解世界，一直是作家將其理性思辨的精神因子外化為客體文本而捕捉、探討的對象。魯迅以決絕的反叛姿態，懷疑一切的獨立主體精神，打破了迷惑人心的神圣價值體系，擺脫傳統的思維模式，以他自己獨有的感性認識和理性感悟超然而冷靜的凝視這世界，這種獨特的把握世界的方式首先表現在他對“先驗”的否定上。魯迅以“從來如此，便對嗎？”的詰問開始了他對世界的重新估價和思辨，他特別強調現實實踐中自我體驗對“先驗”的抗爭和否定。

魯迅借“狂人”之口道出了中國歷史發展的真諦——“吃人”，當他用“吃人”來概括封建關系時，他更側重于傳統倫理關系而不是法律對人的壓抑和戕害。因此，“吃人”的主要意義是指人的自主意識、自由精神的喪失而不單是肉體的“被吃”。如果說《狂人日記》是作者以歷史俯瞰的角度而抽象概括出歷史本真的話，那么在祥和吉慶的祝福聲中死去的祥林嫂，連同血也被人吃掉的革命先驅夏瑜，則是食人吸血的歷史在現實層面的生動演繹。然而文學畢竟不同于哲學，魯迅的創作并不是理念化的，而是這種理念化的思考構成了他寫作的基點、格調和素養，深邃而抽象的潛在于文本之中，給人以深刻具體。《吶喊》、《彷徨》中的主體是中國農民和知識分子，或如閏土一樣在社會生活負累下變成愁苦瑟縮的木偶人，或如阿Q一樣飄飄然于自我感覺良好的精神勝利法中，到死也不知道是為何而死；處于社會底層的婦女，不是在封建禮教、三從四德的壓迫下死于孤寂的夜（《祝福》），就是在抗爭中屈服于權威的無形壓迫（《離婚》）；而先覺的知識分子，一心想要躋身于社會求得一官半職，卻被排擠，窮困潦倒而死（《孔乙己》），想要苦苦堅守自己的尊嚴、信念不入俗流，卻被現實社會推入了罪惡的深淵（《在酒樓上》）。魯迅小說中的現實是“無事”中的苦難，就事件而言，沒有大悲大喜，平淡而樸實的情節毫無保留的還原到日常生活的瑣碎、平淡之中，而正是這種普遍的存在，才使人感到自身也圍困于其中的局促不安，從而成為人類永恒的真。魯迅正是在現實的形而下的自我感悟，非常規的表達中，向人生、社會理性認知的終極關懷走去。

二、深刻的悲劇意識

在《吶喊》、《彷徨》中，魯迅苦悶、絕望的悲劇氣息始終縈繞不散，他深畏這世界的濃黑，面對無處不在的苦難他看到的是人性的扭曲和生命的毀滅。魯迅在他的小說中，尤其是那些表現死亡命題的小說中，表達了自己的悲劇哲學，流露出他的絕望和虛無。死亡是魯迅思考生命的終點也是起點，他正是通過祥林嫂、阿Q、子君等鮮活生命的死來喚醒民眾，魯迅的絕望慘苦是針對國家與民族的，“慘苦到誰也看不見的地獄”似的中國使魯迅在思索其前途與命運的同時，陷入了更深的孤獨與絕望之中。

現代自由意識與傳統生活的悲劇性沖突體現為先覺知識者與束縛人的精神的傳統倫理秩序的毀滅性斗爭，這是《吶喊》、《彷徨》悲劇性的重要內容。《藥》曾以它的“安特萊夫式的陰冷”著稱，整個小說以人血饅頭作為構思的核心，這本身就體現出一種恐懼和悲涼。小說在凄清的秋夜、恐怖的刑場、古怪的人影所構成的氛圍中展開故事，把“吃藥”者的麻木、“談藥”者的冷酷、墳場上的空寂疊合在一起，演成一片死一樣悲涼的世界。在這樣的慘烈的故事中，魯迅寫出了個體生命面對絕望的掙扎感，置身荒原的絕望靈魂四處奔走，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成為魯迅自我存在的動力，然而尋找的屢屢失敗，“夢醒了無路可走”的悲哀，又使他再次陷入更深的絕望迷惘中。魯迅的“回鄉”小說就是他尋找精神家園的實證，“回鄉”小說自始至終流蕩著一種無家可歸的惶惑和對生命流逝的感嘆。將精神寄托于兒時志趣相投的伙伴，卻在一聲“老爺”中“我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故鄉》）；將精神寄托于社會，卻發現自己如同一只蒼蠅“飛了一個小圈子，便又回來停在原地點”（《在酒樓上》），于是無論是身處現實還是逃離去尋找新的精神家園，最終難逃悲劇的結局，絕望始終是主人公乃至作家難以掙脫的鐐銬，他們與鄉土中國的關系可歸結為“在”而不是“屬于”。從這個意義看，魯迅小說的悲劇性不僅體現為不幸者的死亡，先覺者的毀滅，而且更深刻地體現為狂人、呂緯甫、涓生、“我”（《故鄉》、《祝福》、《一件小事》）等人的內心分裂：改造舊生活的使命感和對舊生活的悲劇負有道德責任的考慮相互沖突。

三、惟有精神才是真實

世事的滄桑變幻，外在虛偽表象的撲朔迷離，歷史認知模式的積重難返，使魯迅深刻地認識到改造人的精神是“第一要著”，在魯迅的小說中，精神的探索貫穿文本的始終，表現人的精神困境成為它永恒的話題。當我們關注魯迅的精神探尋時，我們會發現他將國民性的思考作為精神探求的切入口，而對國民性的解讀正是理解其精神探尋的一把鑰匙。魯迅將批判的筆觸伸向整個民族的骨髓中，挖掘靈魂深井的積淀，那種試圖拯救苦難的世界，釋放那悲苦的心靈的強烈愿望總是在毫不留情的國民劣根性的批判中閃現出理性的火花。阿Q之所以成為世界級文學形象的典范，正是因為阿Q“充滿了處處想當勝利者的欲望，而在現實中又處處受挫，所以只能退回內心，求得精神上的勝利”。

自由意識的現代體現者與歷史傳統的悲劇性矛盾構成荒原意象的精神本質，這種矛盾不僅體現為先覺者與傳統秩序、落后群眾的毀滅性沖突，而且還體現為先覺者靈魂深處的激烈搏斗。魯迅小說在表現“絕望”的真實性的同時，對頹廢的精神狀態予以根本性的否定，正是這種思維邏輯的必然體現，對“希望”的否定體現了對什么都不信賴的意識，而對“絕望”的反抗則表明“絕望”與“希望”同樣是“虛妄”的，“由于對什么都不信賴，什么也不能作為自己的支柱，就必須把一切都作為我自己的東西?！濒斞傅囊簧荚诓恍傅貑l國人的自我意識，倡導反封建精神，他要使麻木的靈魂覺醒，尋求一種更合理的生存方式。即使在認定現狀從來如此、只能如此、永遠如此的情況下，他也絕不與這種現狀妥協媾和，而是對這種現狀發出詛咒。正因為如此，魯迅往往不惜用了曲筆，在《藥》中瑜兒墳頭憑空添了一個花環，在《明天》里也不敘單四嫂子竟沒有做到看見兒子的夢……即使本無希望，魯迅也要在作品中裝綴些希望。

大凡偉大的作家都是靈魂的探索者，魯迅決絕的反抗，要打破這濃黑的，瞞和騙的世界，執著的走在不知是鮮花還是墳地的路上，做著“小粉紅花的夢”，在對生存困境的超越中，透著震撼人心的反抗。生命的承擔不僅是自然的生命力，還需要精神世界的支撐，而后者尤為重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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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偉，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