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童話代表著人性所能企及的高度和深度,顧城的童話風格在當代中國詩壇幾乎是史無前例的。作為童話詩歌風格帶有某種標志或起點式的詩人,顧城成為“朦朧詩”最具代表性的詩人之一。本文從深刻的民族意識、生命意識和靈性意識,來解讀顧城詩歌的童話世界。
關鍵詞:顧城 朦朧詩 民族意識 生命意識 靈性意識
20世紀70年代后期的“朦朧詩”運動,開創了中國現代主義的詩歌新時代,而顧城毫無疑問,是最具代表性的朦朧詩人之一。他以一首《一代人》獲得巨大聲譽。“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這僅有二行的詩作準確地概括了“文革”期間成長起來的一代青年在黑暗中尋找光明,從黑暗走向光明的精神歷程,具有一代人青春紀念碑的意義。顧城之所以會被認為是朦朧詩派的重要代表,原因就在于他開辟了一個全新的不同于北島、舒婷、楊煉、江河等人的童真的幻型世界。他于潛意識夢幻中建造他的童話王國,于感悟生命的瞬間中臆想奇跡,為現代詩創作實踐提供了一種與傳統方法迥異的途徑,被稱為當代僅有的唯靈唯美的浪漫主義詩人。
顧城是一個有詩歌天賦的詩人,他是在心靈直覺的引導下開始詩歌創作的,回城之后,他又如饑似渴的從中國古文化和西方文化中吸取養分,學習哲學、心理學,廣泛接觸現代詩技巧,進一步形成和強化了他的以童心為視角的詩歌審美理想和詩歌風格,使我們在他童稚的語言中領悟到深刻的民族意識、生命意識和靈性意識,這也正是他建構童話世界的三根支柱。
一、民族意識——詩學支柱
繼承與創新是文學發展史上不可或缺的兩個方面。生活在有著深厚積淀的國土上的詩人,他的作品必然受到民族潛意識的影響,他的創新必然要扎根于堅實的民族土壤之中 。徐敬亞在對朦朧詩的解讀中早已體認到“它是中國的”,“中國社會生活特殊一致的整體化使他們詩中的自我強烈地受到民族潛意識的影響。”①作為朦朧詩派的重要代表之一,顧城的詩以其童話的純凈折射著民族深厚的文化意蘊。在顧城詩中,這種民族內蘊不僅體現在“自然的我”(1969-1974)、“文化的我”(1977-1982)時期,甚至在“反文化的我”(1982-1986)、“天我”(1986-1992)時期的詩中也同樣閃耀著絢爛的光輝。②
在對待人與自然的關系上,中國文化注重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正所謂“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莊子語)。在顧城的“自然的我”時期的詩歌當中,人與自然之間正是和諧統一的。
“我把我的足跡/像圖章印遍大地/世界也就溶進了/我的生命”(《生命幻想曲》)。在自然面前,他一會兒是主宰:“太陽是我的纖夫”。一會兒又感嘆:“我到哪里去啊?/宇宙是這樣的無邊。”但這并沒有使詩人感到受奴役,反而是那么自由:“睡吧!合上雙眼/世界就與我無關。”從而達到了人的精神、行為與外在自然的和諧。詩中沒有丑惡,沒有憂傷,也沒有過多的技巧,呈現的是自語式或對話式的自由與抒情。詩人在《學詩筆記》中寫到:“我感謝自然,使我感到了自己,感到了無數生命和非生命的歷史,我感謝自然,感謝它繼續給我的一切——詩和歌”。③這種對自然的熱愛與我們民族在幼年時期對自然的認識是相通的。
在顧城“文化的我”時期,自然一度成為社會的隱喻。此外,一些從孩童的心理模式構筑的詩散發著奪目的光彩。如:“在早晨的籬笆上/有一枚甜甜的/紅太陽”(《安慰》),“我想在大地上/畫滿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都習慣光明”(《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這是對社會異化的反抗,也是第一個時期自然情結的延續。
在“反文化的我”階段,顧城一邊否定著社會傳統文化,一邊構建著心中的天國:“在秋天/有一個國度是藍色的/路上,落滿藍瑩瑩的鳥/和葉片/所有枯萎的紙幣/都在空中飄飛”(《凈土》),“我想,到空曠的海上/只要說,愛你/魚群就會跟著我/游向陸地”(《出海》)。在這兒,自然的內涵中又增加了因逃避社會而產生的尋找歸宿的渴望。
而到了“無我”時期,則是詩人與自然新的合一。詩人開始做一種自然的詩歌,不再使用文字技巧,也不再表達自己。這是對本民族潛意識在意識層面的體認。
二、生命意識——哲學支柱
顧城對生命的意識來自大自然,“我在自然中間聽到一種秘密的聲音,這種聲音在我的生命里變成了詩”。“這是天地間萬物變化、生長的聲音,也是生命變化、生長的聲音”。④在顧城的眼中,在顧城的詩中,“每個細小的生命都有它們的生活”,“我愛他們”,“后來通過詩才一點點想起以前的生命,我愛他們,它們是我”。
充滿自然和生命之力的世界敲擊著顧城的靈魂,觸發了詩人對生命的幻想,對生命意識的渴望。詩人整個生命和靈魂變成了詩的節奏:一顆自由的生命“在藍天中蕩漾”。詩人把自己的靈感和心放在搖籃里,“裝好紐扣的車輪/讓時間托著/去問候世界”。詩人的這種探索,我覺得有兩重價值:從創造的主體上來看,詩人挖掘潛藏在人與宇宙心靈中的美好生命,創造了生命的世界和力量,這是詩人構造的獨立的精神和人格。從藝術效果上來看,由于詩人把詩作為自己生命存在的基本因素,它往往能喚起人的生命意識中內在的沖動力量。使人保持著永遠年輕而不衰竭的生命意識。
三、靈性意識——藝術支柱
顧城是在東西方文化相互貫通的基礎上建立并發展自己的靈性意識的。他不單純從洛爾迦、惠特曼等外國著名詩人身上學習外國現代派詩歌的技巧,而是縱深地吸取中國文化、中國藝術的養料,以獲取民族的精神,東方的氣質,并將其融化在詩歌創作的實踐中,加以發揮、張揚和具現。
(一)散點透視,布置意象
顧城詩歌滲透著中國山水畫那種簡約、婉轉、散發的文化精神,他采取中國畫“散點透視”的方法來尋找意象,以幾個單純的相互孤立的意象來組合成異常空靈的境界,因而詩的空間非常廣闊,“計黑守白”,深得中國文化所特有的審美底蘊。《港口寫生》里幾乎平面地描摹港口“黎明的船隊”、“彎曲的錨鏈”、“水鳥”、“帆墻”等海上景象,相互之間似乎并無多少聯系,極似淡墨的空白很大的山水畫,淡泊自然,情趣如水,但詩人淡淡的筆墨下面卻隱藏著“在這休息的靈魂/總缺失眠的痛苦”這種體驗人生、體驗生活的內心感受。
(二)枝狀聯想與全息通感
顧城詩歌的聯想往往奇突而又給人一種清晰感和親切感,像“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畫下一個永遠不會流淚的眼睛”,由眼睛聯想到無云的晴空——“一片天空”,由眼睛想到天空邊際綠色的合歡樹,樹上的鳥巢——“一片屬于天空的羽毛和樹葉”,再由鳥巢想到鳥群歸來,天暗下來,在樹林的浸泡下發綠,由綠想到綠蘋果,“一個淡綠的夜晚和蘋果”。
(三)語言空靈,寄寓深意
顧城的詩歌在語言上最大的特點就是空靈、純凈,看似兒童稚語,實則寄寓深意。他用孩子純真的眼光觀察和探索外面的世界,揭示的卻是成人世界的深刻,這種童真與深刻的完美統一使他的詩在單純明快的語言層面上表現出一種智性的深度。“樹枝想去撕裂天空/卻只戳了幾個微小的窟窿/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人們把它叫作月亮和星星”(《星月的由來》)。
顧城的童話風格在當代中國詩壇幾乎是史無前例的,它有某種不可替代的原創性,它似乎向品種繁多但實質雷同的當代詩壇表明,詩不是詩人們集體語言的組合形式,而是詩人個體的唯一的言說方式。
如果顧城是一只自由飛翔的鳥,現在他肯定棲息下來,梳理著疲憊的羽毛,但是他的靈魂仍在飛翔,也許,他正遨游在維多利亞的叢林里,高聲的念著:“我要用我的生命,自己的和未來的微笑,去為孩子鋪一片草地,筑一座詩的童話的花園,使人們相信美,相信明天的存在,相信東方會像太陽般光輝,相信一切美好的理想,最終都會實現。”希望今天的詩人、藝術家們都能擁有顧城這樣“美好的理想”,那么,無論孩子、亦或成人,便都能夠擁有心靈的憩息地,都能夠擁有真的童話,真的美。
注釋:
①徐敬亞.崛起的詩群——評我國詩歌的現代傾向[J].當代文藝思潮,1983,(1).
②④張穗子.無目的的我(代序)——顧城訪談錄[A].顧 工.顧城詩全編[M].上海三聯書店,1995.
③顧 工.顧城詩全編[M].上海三聯書店,1995.
參考文獻:
[1]江 熙 萬 象.靈魂之路——顧城的一生[M].北京:中國人事出版社,1995.
[2]陳圣生.現代詩學[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8.
[3]顧 工.顧城詩全編[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5.
[4]閻月君 高 巖.朦朧詩選[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5.
[5]謝 冕.流向遠方的水[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
[6]謝 冕.詩人的創造[M].上海:生活·讀書·新知 三聯書店,1989.
[7]李新宇.中國當代詩歌藝術演變史[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0.
(孫玉榮,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