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中日淞滬大戰(zhàn)中,上海女童子軍楊惠敏冒死向堅守四行倉庫的中國守軍獻旗,這種驚人之舉和死守倉庫的八百勇士的英勇事跡一起,震驚中外,美國新聞媒體稱譽她為“中國圣女貞德”。但她此后的人生路充滿了坎坷。
女童軍冒死獻旗
1937年8月13日,被世人稱為“血肉磨坊”的淞滬會戰(zhàn)爆發(fā)。當天,國民黨部隊72軍88師524團中校團副謝晉元(后升為團長)奉命帶領一個營的兵力,進入蘇州河北岸的四行倉庫,四行倉庫當時是金城、鹽業(yè)、中南、大陸這四家銀行合設的倉庫,在蘇州河北岸,此地位置緊臨上海市煤氣庫,日軍不敢輕易投彈,倉庫東側(cè)以及沿河一帶都屬于租界范圍,駐扎著英、美軍隊,日軍當時還不敢向英美軍挑釁。因此,國民黨八十八師參謀長張柏亭冒險選中了此地作為掩護部隊撤退之所。
26日凌晨部隊陸續(xù)撤退后,四行倉庫被日軍包圍。此時困守四行倉庫的孤軍在謝晉元的帶領下,以524團全團名義作戰(zhàn),其實只有一營戰(zhàn)士(營長楊瑞符),378名士兵。27日起,日軍對四行倉庫守軍進行了多次進攻,孤軍作戰(zhàn),戰(zhàn)士們身心俱疲,戰(zhàn)斗力下降。為了鼓舞斗志,謝晉元致電張柏亭,請求給倉庫守軍送一面國旗來,并輸送食品彈藥等物資。
1937年10月29日晨,也就是謝晉元率部進駐倉庫的第三天,一面12公尺寬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升起在四行倉庫樓頂!在到處都是侵略者旗幟的上海,此面中國國旗格外醒目。半個租界的群眾都瘋狂了,蘇州河畔擠滿了觀旗的人群,連許多外國人也為之動容。一名英國軍官在河畔集合了部隊,下令部隊舉槍向中國國旗致敬。此事自然成了當天中外新聞關(guān)注的焦點,上海《申報》這樣寫道:“晨曦初上,國旗飄展,隔河民眾紛紛脫帽鞠躬,感動落淚。”激動之余,人們不禁要問,在這四面被圍的嚴密封鎖中,是誰為守軍送去了這面珍貴的國旗,又是如何送去的呢?
原來,張柏亭在接到守軍請求后,把這一任務交給了上海市商會,商會會長王曉籟又把任務具體布置到了上海童子軍戰(zhàn)地服務團。
在獲知此消息后,團里的楊惠敏立即找到服務團團長,請求把獻旗任務交給她。獲準后,她激動地表示:“我太興奮了,我有幸來做這件事!我愿意盡我的力量完成這個任務,即使犧牲!”入夜后,楊惠敏從茶葉大樓出發(fā)來到四行倉庫以東的公共租界溜過西藏路,從西藏路新垃圾橋匍匐前進。因為租界軍的默許,楊惠敏得以順利從西藏路東的租界來到四行倉庫東側(cè),在到達東側(cè)窗口時,已得到消息的守軍用繩子把她拉進了倉庫。
國旗送到后,軍心大振,謝晉元親率軍官迎接。據(jù)楊惠敏回憶,當謝團長接旗時,他本人及周圍官兵均激動落淚。獻旗之后,謝晉元帶楊惠敏參觀倉庫,并看望受傷戰(zhàn)士。當看到戰(zhàn)士們躺在血泊中的慘況,楊惠敏大受觸動,遂向謝團長提出要一份守軍的名單,以便國民紀念。這讓謝晉元很為難,一方面要嚴格對敵保密,另一方面又不忍拒絕這位小勇士的一片丹心,于是他讓文書從原來第l營的名單中臨時抄了許多人名,做了一份假名單給了楊惠敏,此名單上的守軍數(shù)目比實際人數(shù)翻了一倍,約有800個名字,這就是八百壯士的由來。
29日清晨,楊惠敏參加了守軍舉行的升旗儀式。當時守軍連根像樣的旗竿都沒有,就臨時找了兩根竹竿扎成旗竿,配上繩索。升旗儀式規(guī)模不大,只有約20余人參加。
升旗儀式結(jié)束后,楊惠敏卻不肯離開,表示要留在倉庫為戰(zhàn)士們服務。但此時倉庫異常危險,據(jù)楊惠敏回憶,謝晉元親自開了側(cè)門,將她推了出去,并說:“我們永遠記得你,去呀,沖過去,跳下河!”因為天色已亮,不可能原路返回,所以她跳入蘇州河游回了對岸。楊惠敏回憶說,在跳河時,還有顆流彈從她身邊飛過。上岸之后,楊惠敏得到了商會的接應,她馬上將名單交給了會長王曉籟,于是“八百壯士”死守倉庫的英勇事跡便被宣揚開了。而楊惠敏這位花季少女,也因冒死獻旗的壯舉,成為名噪一時的傳奇人物。29日這天,她的事跡和照片占據(jù)了上海各大小報紙的頭條位置,《良友》畫報還把她作為當期的封面人物。
獻旗英雄名聲大振
1938年,由陽翰笙編劇、應云衛(wèi)導演的影片《八百壯士》問世,由袁牧之扮演謝晉元,著名影星陳波兒扮演楊惠敏。此時,楊惠敏更是出盡風頭,影片放映期間,她多次受邀作游行宣傳。南京淪陷之后,楊惠敏被召往戰(zhàn)時首都漢口。在漢口她受到了熱烈歡迎,并受到宋美齡的召見。
作為國民黨宣傳抗戰(zhàn)的“形象大使”,楊惠敏于1938年8月被指派赴美國紐約華沙鎮(zhèn)參加世界青年第二屆和平大會。在美國,楊惠敏在華僑界受到了英雄式的歡迎,極大地宣傳了中國的抗戰(zhàn)。會議結(jié)束后,中央財政部又電匯了500美元資助她繼續(xù)旅行,以宣揚國威。楊惠敏此后共接受英、法、德、意、荷等十余國的邀請,約兩年內(nèi),巡回發(fā)表演說達300余次。
“英雄之旅”之后,楊惠敏回到了重慶,又被國民黨多位要員接見,財政部部長孔祥熙甚至還安排楊惠敏在相關(guān)部門掛名,每月坐領干薪500元。不久,宋美齡又一次召見了楊惠敏,勉勵她好好讀書,并交待教育部安排。開始時,教育部安排楊惠敏到中央大學旁聽,可好景不長,據(jù)楊惠敏自己說是因為她“太好動”,受不了這個第一學府的嚴規(guī),所以后又被教育部保送到坐落于歌樂山的中央技藝專科學校就讀。但在這里,楊惠敏也不安靜,后因參加學生運動等原因受到校方警告,她一氣之下又想離開。
一位美國僑胞幫楊惠敏辦好了哥倫比亞大學的入學手續(xù)與獎學金,因此她得到了赴美留學的機會。但是去美旅途遙遠,為了湊路費,楊惠敏居然直接找到財政部長孔祥熙向他申請政府資助。在戰(zhàn)時財政異常緊張的情況下,孔祥熙直接批了一張3000美元的支票給她,可見楊惠敏當時在國民黨內(nèi)受關(guān)照的程度!拿到支票后,楊惠敏決定啟程前往香港,從那里轉(zhuǎn)道去美國。出發(fā)前她又去拜見了宋美齡,向她辭行,宋美齡出于對青年人的愛護,還囑咐她“凡事應三思而行”。就在楊惠敏在香港準備轉(zhuǎn)往美國之時,1941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香港淪陷,留學計劃落空。楊惠敏只好化裝成小商販,夾在難民之中轉(zhuǎn)回大陸。她經(jīng)廣東惠州赴曲江,在曲江縣得到國民政府賑濟委員會的收容。該委員會在曲江設有難民接待站,主任為陳志皋。
受命營救在港同胞
陳志皋問楊能否接受秘密接運困滯香港的各界愛國人士回內(nèi)地的任務。此時的楊惠敏充滿幻想,一心想投身驚險生活,再創(chuàng)輝煌,不加考慮地就答應了,隨后,按照陳志皋提供的名單,楊惠敏往返于香港與內(nèi)地之間,營救在港人員,先后被她接回的要員有40余人,如東吳大學教授吳經(jīng)熊全家與國府主席林森的親屬等人。
在營救過程中,楊惠敏與一位軍統(tǒng)局香港站通訊員趙樂天認識并結(jié)伴同行。趙樂天當時一面為軍統(tǒng)服務,一面在“跑單幫”,即可能是利用職務之便,在香港到曲江這條線路上做藥品等物資走私生意。趙樂天很快發(fā)現(xiàn)了楊惠敏的利用價值,又貪圖其青春年少,所以對她大獻殷勤,逐漸贏得了楊惠敏的芳心并與其同居。可以說,這一段時間楊惠敏被趙樂天利用,并被拉上了歧途。據(jù)楊自己回憶,她在轉(zhuǎn)運人員期間曾替趙樂天托運過兩批西藥回內(nèi)地。
1942年,楊惠敏順利完成了三批愛國人士的援救工作,賑濟委員會對她進行了嘉獎,并擬對她進行妥善安排。據(jù)黃慕蘭(曾為中共中央特科成員,從事黨的秘密戰(zhàn)線工作,后奉命脫黨,以民主人士身份為中共工作,參與了香港文化名人大撤退等重大行動)在自傳中回憶,“到1942年10月間,陳志皋怕楊惠敏在香港活動時間久了,難免會有暴露被捕的危險,就打電報秘密通知她即速回來,打算另行派遣工作隊去接替她。可楊惠敏卻抱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態(tài)度,堅持要在香港冒險繼續(xù)工作。”
得罪戴笠遭冤獄
香港淪陷后,“電影皇后”胡蝶有意回內(nèi)地,所以動員、接運胡蝶回大陸的工作開始進行。據(jù)黃慕蘭回憶,到1942年11月的時候,胡蝶和她的丈夫潘有聲已安全到達曲江。可是忽出變故,胡蝶人安全到后,行李卻未到。
離港前,胡蝶把自己的衣物、行李約30口大箱交給楊惠敏代為護送。楊惠敏見要護運的行李太多,為了保證人員和貨物的安全,決定把人與行李分開來走,結(jié)果這批“行李”卻因太惹人注意,在廣東東江一帶被土匪搶去了。
胡蝶聽說行李丟失后,又急又氣,還大病一場。那么這批行李中究竟裝了些什么,竟讓影后如此動怒呢?
據(jù)胡蝶稱,她行李內(nèi)有自己的名貴衣物、首飾,還有各國名人朋友的照片、題字等,價值達幾十條黃金。但據(jù)黃慕蘭在自傳中指出,這些行李中實另有它物,“他們(胡蝶)夫妻二人在逃難途中,哪會帶這么多的行李呢?其實這些‘行李’之中,只有幾件是真正的行李,絕大部分都是幫會頭子的闊太太們和國民黨高官的小老婆托胡蝶捎帶的高級走私物資,諸如后方緊缺昂貴的進口西藥、化妝品等,這些東西在香港購買并不貴,如能運到重慶出售,是很受歡迎的暢銷貨,可以從中大獲暴利。”
這些財物丟失,胡蝶自然覺得在那些闊太太面前丟了臉,又氣惱又心疼,同時也懷疑楊惠敏的話是否真實,會不會被她私吞了。胡蝶原與青幫頭子杜月笙、原上海警備司令楊虎有些交往,到重慶后也是先借住在了楊虎家,如此心痛之事,免不了要哭訴,所以楊虎、杜月笙便把此事轉(zhuǎn)告了戴笠,請他幫忙查詢。
戴笠對胡蝶垂涎已久,一聽說此事即滿口應允,他立即派人去湖南株洲,把楊惠敏及他的情人趙樂天一并拘捕,押往重慶。同時,派人南下四處追查這批財物的行蹤。后曾發(fā)現(xiàn)這批貨物曾在廣西桂林一帶市場上公開出賣,因其中有一件胡蝶自己穿的貂皮大衣被認出。但銷贓的歹徒拿到錢后,早就溜了,根本查無線索。
調(diào)查無果的戴笠為了討好胡蝶,按照胡蝶開列的失物賬單,遣人火速從國外照單購買,然后謊說追回了部分財物。胡蝶雖心知并非原物,但考慮到這些物品價值更高,也就心領神會,不再追究了。
除了胡蝶的原因之外,軍統(tǒng)逮捕楊惠敏還另有他因。據(jù)《黃慕蘭自傳》中回憶,“楊惠敏被捕入獄,這真是飛來橫禍,天大的冤枉,而由此又追查到志皋(陳志皋)和我,更是意外之災。但是事后仔細分析,卻也并不奇怪,想必是我和志皋在曲江以賑委會的名義做了許多有利于加強國共兩黨團結(jié)抗日的工作,早就引起了國民黨反共頑固派、特別是軍統(tǒng)特務們的注意和忌恨……如今正好借著胡蝶的告狀,就可以‘師出有名’地對我們下手了。”可見,楊惠敏在一定程度上成了國民黨方面破壞國共合作、打擊中共的犧牲品。
楊惠敏開始時被監(jiān)禁于石灰市稽查處看守所,后轉(zhuǎn)送重慶渣滓洞。軍統(tǒng)局對她也甚感棘手,楊惠敏當時是國民黨著重培養(yǎng)的國家級抗戰(zhàn)英雄,且受到過蔣夫人的召見,所以并不敢用刑整她。審也審不出,放又不能放,戴笠干脆將這個案子拖著不辦。據(jù)當年因違犯“紀律”,被拘押在渣滓洞的軍統(tǒng)重慶特區(qū)西郊工運小組組長王仁德在1985年寫的材料說:“楊惠敏在渣滓洞經(jīng)常沉默寡言,仰天長嘆,悲憤不已,十分憔悴。”
如此審問無果,戴笠只好給楊惠敏扣了個與趙樂天勾結(jié),泄漏軍事機密、有通敵嫌疑的帽子。
1946年春節(jié)時,經(jīng)王仁德說情,渣滓洞看守所長濮齊偉才同意讓楊與趙樂天一道排演京劇,分隔多年的楊、趙兩人始初次面晤。楊惠敏感傷地說:“太侮辱人了,真是天大冤枉!我?guī)状蜗胱詺ⅲ皇撬啦活俊!?/p>
抗戰(zhàn)的勝利給楊惠敏的黑暗人生帶來了曙光。抗戰(zhàn)勝利后,軍統(tǒng)局將楊惠敏一案轉(zhuǎn)給了地方法院審判,并做出了無罪釋放判決。1946年1月4日宣判楊惠敏無罪開釋。趙樂天獲判罪刑已相抵,亦可同時釋放。按理楊惠敏即可出獄了,結(jié)果卻仍然被囚禁。因此案是戴笠交辦的,放人須戴笠親批不可,可直到戴笠死前也遲遲未批,所以雖然法院作了判決,也無人敢放。直到1946年3月17日,戴笠的飛機在南京失事,戴笠摔死后,他的親信毛人鳳才批準放人,把楊趙二人轉(zhuǎn)押到了南京,在具結(jié)保密手續(xù)后放他們回了原籍。
后記
1946年獲釋后,楊惠敏曾在江蘇鎮(zhèn)江老家與趙樂天同住了幾日,但后來據(jù)楊惠敏從家鄉(xiāng)寄給一位監(jiān)友的信中透露,幾日后趙樂天出走上海,最終拋棄了楊惠敏。1949年,大陸解放,楊惠敏去了臺灣,定居臺北,已人近中年。在臺灣,她繼續(xù)受到國民黨高層照顧,而且曾經(jīng)再獲蔣夫人召見。經(jīng)介紹,她與年過花甲喪偶的臺灣大學體育系教授朱重明結(jié)合。
1967年楊惠敏出版了回憶錄《八百壯士與我》一書。1975年,中國電影公司開拍了影片《八百壯士》,內(nèi)容大量采用了楊惠敏的回憶,由林青霞扮演楊惠敏。此片正式首映時,年邁的楊惠敏還親臨現(xiàn)場,以示對這段歷史的紀念。
1977年10月28日,楊惠敏在臺北不幸遇車禍,雖經(jīng)搶救,保住了性命,但從此左半身不能動彈,連吃飯也困難。1980年2月,病床上的楊惠敏又突發(fā)腦溢血中風,神志模糊,從此再沒有清醒過來,直到1992年3月9日去世。
(責任編輯 趙友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