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志愿者——這個寫滿溫情、鼓舞人心的名字,在“5·12地震”中與政府和人民解放軍一起,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他們第一次走上舞臺中央,不僅引起了國內的關注,也獲得了國際社會的肯定和贊揚;他們無私的付出與努力不僅讓中國為之感動,也讓世界為之動容。
一片片巨大的殘垣廢墟,一聲聲瓦礫下凄厲的呼救。一隊隊主要由自發自愿者組成的人群,在抗震救災的整個過程中,也在親歷著一場前所未有的成長,從只有一腔熱血的個人和臨時拼湊起來的團隊獨自深入災區,到有組織、有秩序地進入最需要他們的地方與領域;從充當傷員和物資運送者到災民心理救助,志愿者們的心智也在不斷成熟。他們在經歷整個救援工作,也在不斷提升自身的力量。
而更寶貴的是,志愿者正推動著整個國家公民意識和參與意識的提升,一個成熟的公民社會的形成將有可能以此為契機。
志愿者齊聚四川
汶川大地震發生后,四川省政府、四川省紅十字協會和省團委以及一些醫院的大門口,每天都會有來自全國各地熱心民眾前來報名要求參加志愿者團隊。他們中有老人,有中年人,有青少年;有學生、工人和農民,有退伍軍人,有公司白領;有的坐長途汽車輾轉而來,有的開著自己的私家車。地不分東南西北,人不分男女老幼,陌生的人們走到一起,熱情高漲,開辟了另一條轟轟烈烈的救災戰線。
來自香港特區政府的退休公務員黃兆堅在得知地震消息后,立即從香港坐大巴到深圳,由深圳飛來成都。搭乘一個救援車隊,他作為志愿者獨自一人深入青川重災區。在那里他發現有很多穆斯林災民,但政府組織救災物資時沒有來得及考慮民族因素,因此缺少清真食品。黃兆堅絲毫不顧路途中泥石流的危險,馬上返回成都市,將這一情況反映給了當地的伊斯蘭協會,并與一些NGO組織取得聯系,推動了有關部門對穆斯林災民的快速救援。
5月19日,成都市伊斯蘭協會組織將4車清真食品送到青川,宗教界捐助的20多噸大米也送到青川大院鄉、蒿溪鄉回族聚居點。19日下午,寧夏民委副主任親自帶隊,把10卡車清真食品送到廣元市。而當天下午,黃兆堅又到綿陽市跟隨當地一個伊斯蘭救助組織深入到青川等重災區,幫助更多的災民。
山東莒縣村民劉中明12日晚上在電視上看到汶川大地震信息后,馬上與同村的另外9個村民商量。14日凌晨1點多,帶著一麻袋煎餅和水,開著一輛三輪車,10名農民向四川出發了。
由于三輪車不能上高速,他們只好一路走國道或省道。10個村民擠在一個小車廂里,餓了吃煎餅,渴了喝口水。經過三天三夜,行程2000多公里,到達四川。他們首先來到廣元,幾天后又到綿陽,隨后又輾轉到安縣。他們每天幫助災民搭帳篷,協助從各地送來救災物資的貨車卸貨。幾天里,他們搭建起帳篷200多頂,卸下的救災物資難以統計。
5月14日下午3點,唐山市玉田縣的20多位志愿者抵達成都雙流國際機場,帶隊的是縣團委書記。他們中的很多人經歷過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對地震災難給人們造成的傷害刻骨銘心。正是有當年的痛苦經歷和體驗,他們更急切希望深入到震區,救助同樣處于痛苦中的四川同胞。
一時間,志愿者從中國大地的四面八方涌來,匯聚成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和熱忱,溫暖著大劫難后的“寒冷”。
據非官方統計,地震發生后,有20多萬志愿者進入四川;而據官方統計,到19日,僅四川省內報名參加志愿者的人數就達到106萬人。

而不能趕到四川的志愿者,也通過網絡等各種方式,參與到這支志愿大軍中來。
汶川大地震僅僅發生30個小時,湖南大學工商管理學院教師傅榮和裘麗設計和發起的“四川地震尋親友網”就出現在網絡空間里。地震后,這兩位年輕教師通過媒體知道災區外的人們急于尋找失散的親友,遂萌生開辦一個地震尋親網站的念頭。她們馬上動手買域名、做網頁,僅用了30個小時,網站開通運行,并迅速聚集起一批志愿者。為搜集幸存者的信息,他們發動在災區一線的志愿者到醫院、集中安置點、救援地等災民集中的地方。目前,該網站有1000多名志愿者在工作,1000余人通過網站找到了自己親友的消息。
在磨合中成長
在沒有得到正規的組織之前,很多志愿者便自發組織成隊,嘗試著攜帶各種物資進入災區。但由于最初通往各個災區的交通被管制,個人志愿者和運送救災物資的零散車輛難以進入。
于是,志愿者們自動來到四川省政府、省紅十字協會和團省委等重要機構的大門口,等待政府組織他們進入災區。當地政府也意識到了志愿者們的強大力量,開始由專人負責協調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零散志愿者。一旦湊齊一定的人數、物資和車輛,就由專人帶隊,集體奔赴災區。
5月16日,《商務周刊》記者搭上了由省紅十字協會門口開往什邡市受災鄉鎮的物資救助志愿車隊。這個臨時組織到一起的志愿車隊由軍人、醫生、學生、工人組成,共10輛轎車,約50人。負責人“老兵”是一名現役武警,回鄉探親途中遇到災情便趕來當志愿者。此行的目的是希望到達什邡市災區最需要救助的地方,把食品、藥品、日用品和水等物資親手交到災民手中。
沿途,記者與車隊經歷了由于經驗不足、準備不充分而出現的種種狀況。車隊過師古鎮和湔氐鎮時,前方車輛發現災民而隨意停車發放物資造成車隊編號混亂的同時,還引起了交通堵塞;前往八角鎮途中,道路不熟,加上彼此溝通不足,隊員車輛出現丟失情況,好在最后丟失車輛及時歸隊;在八角鎮里,志愿者們救災心切,隨意發放物資,造成了一片混亂,還丟失了原本帶來準備發放的感冒藥;前行途中,因為集體觀念不強,信息交流不及時,出現了記者所坐的小QQ車上擠了8個人,而前方一輛轎車上只有3個人的情況。
一路磕絆下來,隊員們在不斷汲取教訓,反省自己,總結經驗。最后,在前往最需要救助的八角鎮五馬村時,志愿者們把所有剩余物資集中到了3輛車上,其余車輛和人員原地等候,節約人力和物力,發放救災物資時也不再一窩蜂地隨便遞到災民手中,而是把物資交給了村干部,由他們根據災民的情況統一發放。
經過一天的磨合與磨煉,志愿者們有了一套自己的經驗:不宜組織如此龐大規模的車隊,3—5輛就好,一定要將物資分類以便查找,不要把物資卸到救災物資堆積成山的救助站,那些靠近公路、救災物資充足的村民也不要發放,應直接發放到沒有救助站覆蓋、物資難以到達的邊遠地區,并由村干部統一負責;同時志愿者們還應有具體分工。
這支車隊的經歷恐怕是所有志愿者們都能遇到的共同問題。一番波折后,他們漸漸地懂得,光有一腔熱血是遠遠不夠的,如何能夠在滿腔熱情下,更加行之有效地發揮志愿者的作用,才是更重要的。
政府與志愿者的互動
地震發生至今,仍源源不斷的有志愿者們趕往災區,并在整個抗震救災的戰役中發揮了無可替代的作用。正視這一切的政府,也在摸索一些可行的方法,以更有效地發揮“人民的力量”。
經過了最初的不適應之后,負責抗震救災的政府部門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志愿者管理辦法:首先將自愿和招募來的志愿者匯總到災區總指揮部,由總指揮部根據志愿者們的不同情況分配到需要他們的前線指揮部,再由那里指派和分配給他們具體工作。目前,身處災區的志愿者們多為醫療、消防、通訊、道路等專業技術人員,他們只有在獲得有關部門的批準后,方可進入災區現場。
獲悉“5·12”特大地震消息后,西安三位驢友李強、李鋒、王鵬飛立刻與綿陽市人民政府救災辦公室聯系,希望以志愿者身份參與救災。得到四川方面回復后,他們于5月15日凌晨1時自駕吉普車從西安出發。當天下午16時到達綿陽市人民政府救災指揮部。得知三位西安驢友志愿者有豐富的探險經驗,指揮部特別在他們的通行證上寫到:“建議隨軍深入白妮鄉一帶或治城區禹里鄉,組織災區人民自救,渡過難關。”
16日中午,他們到達白妮鄉。在當地村民的指引下快速翻山越嶺向禹里鄉深入。走到漩坪鄉時,那里已成一片汪洋。在岸邊,志愿者發現了無處可逃的漩坪鄉300多名群眾,其中有老人、小孩和重傷員。李強等人帶領十多位體力較好的災民,沿他們來時探明的一條較為安全的小路向北川縣撤退,并寫下求救信讓隊友帶給當地政府,告知有重傷員被困,需要直升機救援。帶著一路收集來的災區信息,李強、李鋒、王鵬飛連夜緊急向綿陽市趕去,翻越5座大山,急行軍8個多小時。19日11時,他們在擂鼓鎮一個叫鄢家山的村莊外將信息通知了前線救災的總指揮部。
深度救援與成熟的心智
22歲的高婷是第四軍醫大學應用心理學專業一年級研究生。她的家鄉四川省汶川縣映秀鎮就在這次大地震的震中。在獲知父母都在地震中受傷消息后,她也接到了西京醫院要接治100多位來自災區的傷員,為方便患者和醫務人員溝通,在全學校征集會說四川話的志愿者的通知。在父母與傷員之間,高婷選擇了后者。在她看來,她不僅可以勝任“翻譯”的工作,作為心理學研究生,她更能為那些在地震中留下心理陰影的孩子和老人們提供心理輔導。
5月21日,來自災區的首批傷員到達醫院,高婷立即出現在了病床旁。她說:“我選擇留下,不僅因為我會說四川話,還因為我更能體會災區患者們的傷和痛。”
今年45歲的譚亞男,是唐山市中醫院的一名醫生。30年前她親歷了唐山大地震,痛失母親和弟弟,由此所帶來的心理陰影持續很久。如今,面對汶川災區的地震,她想用自己的切身經歷,為震后的災民進行心理救援。
目前,來自全國各地的眾多心理服務志愿者在各個重災區和災民安置點忙碌,為地震中心靈受到巨大沖擊的災民提供心理咨詢援助,幫助他們從災難的陰影中逐步擺脫出來,恢復重建家園和繼續生活的信心。
與此同時,隨著救助的深入,志愿者的行為也逐漸成熟起來,社會對志愿者救助有了更深刻和全面的認識。
“在家門口也可以抗震救災,募集錢物、獻血等同樣是救災。”團中央青年志愿者工作部部長王雪峰一語道出了“志愿者”的另一層含義。一位網友在自己博客上也寫道:“不是每個人都符合前往災區的志愿者條件的,不是每個人都是專業的醫生、護士、消防人員、通訊搶修者。光有熱情是幫不了災區人民的,作為志愿者,我們應該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于是,在這場大劫難面前,除了奔赴地震前線的志愿者,沒能到四川的中國老百姓都以自己的方式參與到志愿救災的洪流中。在各地的捐款箱前,從蹣跚的老人到稚氣的孩童,都紛紛慷慨解囊。一位老乞丐在得知買瓶汽水就能為災區盡份力時,毫不猶豫地拿了一瓶汽水,留下了80元錢和一句話“向社會討了這么多年,也該向國家捐點了”。
遠在美國的華人程寶林除了自己參與捐款外,還在第一時間致信他的美國鄰居:“四川汶川大地震,波及全球,在海外華人社區震蕩尤為強烈。汶川青山夾峙、岷江奔流,藏、羌、漢各族人民,睦鄰而居,民族風情濃郁,臥龍大熊貓自然保護基地、羌寨碉樓,聞名遐邇。大地震給當地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生命和財產損失。大地震后,海外華人踴躍捐款,極大地體現了血濃于水的同胞之情。但我們的許多非華裔鄰居,即使有捐款的意愿,卻很可能無法找到捐款的途徑。為了拯救更多的災民,并為災后重建,我作為志愿者,在此募捐更多的資金,將直接用于對汶川地震災區群眾的救助。”
雖然程寶林本人沒有去災區,但他盡其所能,把這封英文募集信發在了美國各大網絡論壇,得到了美國網友的積極響應。
5月25日,在鄭州市骨科醫院,曾為唐山地震傷員服務、現年75歲的薛月卿老人獲準成為一名為災區傷員服務的志愿者。老人說,32年前唐山大地震發生時,她在二七區建中街辦事處工作,當年有大批傷員轉到鄭州治療,她負責組織居民為地震傷員做烙餅。如今汶川大地震又造成數十萬同胞死傷,看著報道,她淚水止不住地流,“作為一名中國人,我覺得一定要為他們做點什么。”
公民社會的未來
一夜之間,人人都成了志愿者!美國《紐約時報》、英國《泰晤士報》等媒體都將聚光燈放在了這支突然出現的龐大志愿者團隊上,為他們的表現所驚嘆:“發生在中國的毀滅性地震催生出中國的志愿者大軍”,“成千上萬的中國人進入地震地區,捐款金額超過記錄,這種民間反應非常驚人,而且是自發的。”《澳大利亞人報》16日也發表文章稱贊中國民眾齊心救災,文章說,為了四川地震災民,中國人正敞開胸懷,慷慨解囊,踴躍獻血,成千上萬的志愿者正趕赴受災最嚴重的地區。加拿大《環球郵報》17日的文章同樣關注了中國出現的大量平民志愿者,文章說,很多志愿者是80年代后出生的,有人曾把他們視為追求物質和金錢的一代,不知道關心他人,如今事實證明并非如此。
在汶川大地震中,志愿者,第一次成為了一場災難救助的主力軍之一。隨著救災工作的開展,不論是志愿者還是政府,都經歷了一個組織管理逐步趨于成熟的過程,也都積累了為社會付出自己能力的實踐經驗。
現在,災區還需要醫療救護、衛生防疫、陪護、心理干預、孤兒領養、應急救援方面的志愿者,更多有熱情,有專業知識的普通中國人還在不斷報名,希望能為災區盡自己一份綿薄之力。
經過這次災難救助,志愿者們清楚地意識到,現階段搶救生命是最重要的,而災后的秩序恢復、家園和心靈重建將是更長期的過程,需要更多的中長期志愿者深入開展更多也更復雜的工作。
更可寶貴的是,在這次災難援助中,分散的志愿者們也多次接觸境內外的NGO救援組織,尤其是境外NGO在災難救助、災害管理和災后重建上的先進經驗和理念,也教育了中國志愿者們,使他們更清楚認識到,災害救援不是簡單的熱情和盲目的勇敢,還需要更高的智慧,需要更理性的組織和更科學的工作手段。
一個成熟的社會,不能缺少志愿者和志愿者組織。有人形容,志愿者是公民社會的陽光、空氣和水。志愿者的素質、水平、數量和自我組織管理能力以及與政府的良性互動,是一個成熟的公民社會的標志,也是評判這個國家公眾參與意識與民主意識的一大標尺。可喜的是,“5.12”汶川大地震中,中國志愿者的巨大力量被災難激發了出來,雖然這股力量還顯得有些缺少秩序和組織合力,但它已經為整個社會乃至世界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