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整個奶業集團墮落和道德缺失,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開始違背耶穌的意志奮起“報復”。
三鹿集團登記出來的20多家定點醫院醫生給出的治療辦法很簡單,“回家喝點水”。
基督徒的報復
“他媽的,你們還是不是人!”罵完三鹿領導之后,付建國(化名)閉上眼睛,嘴里祈禱了起來。
付建國信基督教有20年了,他知道基督教的教義:一定要相信你心目中的神,禁忌罵人,否則神的管教很快就會臨到你。
這次,他觸犯了耶穌。
付建國的外甥女甜甜2007年11月出生,兩個月的時候媽媽給甜甜斷了奶,此后一直喝三鹿嬰幼兒奶粉。2008年7月,甜甜突然莫名其妙地經常哭鬧,家人一開始沒怎么當回事,直到甜甜尿液混濁、大小便困難,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然而去了多次醫院,一直沒有查出原因,直到8月份在河北省兒童醫院被查出孩子得了腎結石。家長們想不出來是什么導致這么小的孩子得腎結石,醫生也說不清楚。直到9月11日才知道病因——三鹿奶粉里有毒。而此時,除了甜甜之外,全國已有1000多兒童被發現因為同樣的原因患有腎結石。
在政府的幫助下,大部分孩子都及時得到了醫治,但有些孩子的醫療費用沒有得到三鹿的支付,甜甜就屬于這少數中的一員。至今,三鹿集團也沒有給甜甜家人一個合理的交代。
甜甜的爸媽都是農村人,老實憨厚。為了替外甥女逃回公道,從12日開始,付建國每天早晨7點都會騎車到三鹿集團總公司,一待就是一整天。然而三鹿的負責人沒有空搭理他,總是以“我們會處理的”來推辭。
除了甜甜之外,還有很多孩子的家長也找到三鹿集團。看到這些和甜甜一樣痛苦的孩子,付建國覺得應該給三鹿一點“表示”了。
14日晚上10點,中秋節,月亮高掛。三鹿集團門口的保衛已經離去。付建國召集了幾個受害者家屬,在集團大門口用紅色油漆寫了一副對聯:殺人企業,害命奶粉。
這下,付建國算是解氣了。
15日早晨7點,付建國像前幾天一樣騎車來到三鹿集團。他本以為頭天晚上寫的對聯會吸引一大堆人,沒想到夜里就被三鹿員工給擦了。
8點過后,前來換奶粉的和受害者家屬越來越多。基督徒付建國心里的怨氣終于忍不住了,他對著人群呼喊:“殺人企業,還孩子健康……”面對涌過來的人群,付建國歷數三鹿的罪狀:如何在事發前幾個月掩蓋事實,如何欺騙消費者,如何不負責任……周圍的人們也隨著不停地吶喊:“騙子,騙子……”一些孩子家長干脆直接把“毒奶粉”撒到三鹿的門口。
三鹿領導終于走了出來,反復表示會給大家一個交代。“請相信我們,我們一定會滿足大家的要求。”一位負責人不停地說。
在三鹿員工的疏散下,人潮開始慢慢退去,但并沒有離開,仍然在等著三鹿的交代。
11點,11點半……一直等到中午1點,三鹿領導還是沒有再出來。付建國又一次把人們號召到一起,同樣的呼喊,同樣的跟隨。到下午6點,付建國一共進行了5次演講。
“他們什么也不怕”
9月20日,《商務周刊》記者來到三鹿集團總公司,在這里遇到了付建國。他坐在一群三鹿員工的旁邊,不時地關注著他們的動靜。三鹿員工也不時看著他,想知道這個搞了多次演講的家伙還想做什么。
“這里的人都認識我,無論是派出所的還是這里的員工。”付建國對記者表示,他一定要三鹿給民眾一個交代。三鹿集團關于此次事件是不法奶農向鮮牛奶中摻入三聚氰胺造成嬰兒患腎結石的聲明,付建國毫不認同。
“三鹿涉及有毒的目前只有嬰幼兒奶粉,而在收集奶源的過程中是沒有劃分的。奶販子難以判斷出哪一批原奶是做奶粉的,需要添加三聚氰胺,哪一批又是做酸奶的。”付建國說,“添三聚氰胺,這就是一種企業行為。”
奶粉中出現三聚氰胺,無非有三種途徑:一是奶牛吃了含三聚氰胺的飼料,傳導至所產的鮮牛奶中;二是由原料中加入,即三聚氰胺摻入鮮牛奶或奶粉的其他輔料中;三是在生產環節中加入。第一種基本不存在可能性,奶牛吃了含三聚氰胺的飼料,要么不消化而在體內累積,進而傷害其自身,要么消化后排泄,不可能以原封不動的化學形式進入鮮牛奶。第二種可能性,在奶站中把三聚氰胺加到原奶中存在相當大的局限。據專家分析,要想讓加入三聚氰胺后的鮮牛奶營養比協調,一般還需再向鮮奶中加水和脂肪,但一般的脂肪產品很難加入,必須加專業勻質脂肪。
“此類手法絕非一般奶農所能掌握。”付建國認為這不僅僅是幾句“不法奶販子搗鬼”就可以掩蓋的,也不是賠點錢就沒事了,更何況的是三鹿還沒有完全對受害嬰兒負責。
付建國告訴記者,三鹿集團登記出來的20多家定點醫院并沒有真正意義上履行職責,很多孩子檢查出患有腎結石,卻住不了院,醫生給出的治療辦法很簡單,“回家喝點水就可以了”。有些家長把孩子抱過來找三鹿評理,三鹿在這里同樣安排了專家,專家的答復還是說喝水就可以了。
細心的付建國發現,9月11日之前河北省省兒童醫院里貼的科普知識里明確提到腎結石幼兒必須接受手術住院治療,但現在“手術住院治療”幾個字已被劃掉。“這分明就是在撒謊。”付建國說。
從11日開始,受害者紛紛聚集到三鹿集團門口。17日后,三鹿在各個超市和分廠開始設立服務點,對此,付建國認為表面上是為了方便群眾,實際上是想把“鬧事的人”分開。“人少了,就很難匯集出群體抗爭維權的力量。”他說。
三鹿在各個服務點都細分了患者家屬接待處、法律接待處、問題咨詢處等等。“這就是做樣子。”付建國表示,名義上是給受害者提供咨詢,實際上僅僅是登記。
外甥女甜甜得病后一度查不出病因,付建國曾問過醫生是否是奶粉的問題,醫生當時就指責說:“你瘋了,三鹿奶粉是國家免檢產品,是國內最好的奶粉,怎么可能會有問題呢?”
付建國說:“醫生都說不是奶粉的問題,誰又敢懷疑呢?”
在這位基督徒看來,人一旦有了信仰,就會像耶穌所說的,“盡心、盡性、盡意、盡力愛主、愛人如己”。但三聚氰胺毒奶粉事件背后是一種可怕的麻木。“他們什么也不怕。”付建國說,“他們更不懺悔。”
誰觸犯了耶穌?
面對這起“羅生門”似的事件,付建國開始召集一些受害者,白天,他們來到三鹿集團觀察動態,晚上對毒奶粉進行暗地調查。
付建國告訴記者,事發之前一個月,三鹿的一些員工就有預感了,紛紛開始辭職。付建國帶著記者找到了一名三鹿的奶粉包裝工人王強(化名)。王強告訴記者,他們現在和三鹿還是一個利益體,什么都不能說。但他坦承,這中間的確存在問題。“我是做包裝的,這一年三鹿換了好幾次包裝,很多次其實是把以前發出去的奶收回來。至于為什么換包裝,你自己想吧。”王強說。
付建國指點記者去了位于石家莊大安舍村北邊的一家三鹿奶源基地。記者在這里了解到,由于三鹿提供了擠奶、裝奶、檢測奶等設備,這家養牛場從建立到現在,所有奶都是供給三鹿。養牛場門口堆得全是牛糞,蒼蠅亂飛,擠奶廳的地上也是未打掃的垃圾。
養牛場負責人告訴記者,和三鹿簽訂的合同里規定,三鹿派駐站員定期過來檢查奶的質量,一星期一次,檢查的內容主要是養牛大棚的衛生條件。平時每天提供的原奶,都會被拉到三鹿的化驗室進行抽樣檢查。如果奶不達標,或者奶量需求夠了,三鹿將放棄收購,返回的奶往往被倒掉。“合同由三鹿定,價格由三鹿定,我們只是負責簽字罷了。”該負責人介紹說。
在奶價問題上,由于中國乳業是買方市場,奶農和奶販子都沒有定價權。三鹿的銷量好,奶價就會高點,銷量低,奶價就低。“三鹿的收購奶價這么多年以來一直比蒙牛和伊利低,從來沒有超過它們。”上述負責人無奈的表示,由于合同是和三鹿簽的,奶只能交給三鹿,這對奶農來說很不公平。
記者發現,擠奶廳的旁邊有間小屋子,里面放著很多酸堿液。負責人告訴記者,這些是三鹿自己制作的檢測劑,這一環節養牛場的人從不干涉。對于事發之前10天左右三鹿收購原奶的價格突然上漲,負責人表示也不知道為什么。
三鹿集團在石家莊擁有多個分廠,最早的分廠其實就是牛隊。付建國告訴記者,近幾年三鹿大規模擴張,采用公司加農戶的模式,把以前養牛場變成分廠,分廠變為現在的加工廠。
“他們太貪婪了。”付建國說,“沒有了基本的道德底線和對他人生命的尊重,這是不可原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