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企業是后起之秀,如果我們思維視野和空間沒有新的拓展,僅僅靠追趕和拷貝來追隨,是很難有超越的。
過去30年,中國經濟呈現井噴式發展。1997年東南亞爆發金融風暴,對我震撼很大,我開始思考中國的開放是不是可以稍微放緩一些。隨后我寫了一些文章,希望中國在改革開放的國策上做一些調整,建議保護國內市場。
1999年年底,我接觸了一些全球頂級的跨國公司,近距離觀察到他們正在進行顛覆式的變革,并一步一步形成了以全球應對全球的全球化競爭戰略,而當時,所有的中國企業都還停留在以中國應對全球的階段。
這促使我思考,中國企業如何直面全球化。美國人賣咖啡可以做成星巴克,日本人靠精益管理可以打造出豐田??鐕疽呀浘邆淞苏鲜澜缳Y源的強大能力,中國企業怎么辦?
在全球化大趨勢下,2000年,中國企業界開始有人鼓吹“新洋務”運動,宣揚中國企業也要走出去,中國企業也要全球化。但從2000年到2003年期間,還沒有多少中國企業意識到其中的重要意義,雖然有些企業也開始在全球化上走出了第一步,但在思考企業管理問題和打造民族品牌問題的時候,視野仍然太中國化。這對我們下一步發展是巨大的障礙,并造成了很多的困難和沖突。
經濟全球化無須贅述,《世界是平的》這本書已做了詳盡的闡述。今天,主宰世界經濟的頂級跨國公司已經具備了以全球資源應對全球競爭的能力,全球產業資源和主流行業基本被跨國公司瓜分殆盡。中國企業要在全球主流行業中占有一席之地,挑戰巨大。
強調全球視野對于中國企業來說無比重要。反對國際化和走出去,對于企業來說無異于“井底之蛙”。
我持續看好美國的未來,雖然今天美國正遭受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機。為什么美國能夠形成霸主地位?因為有些東西是其他國家不具備的,比如國家層面上的以全球應對全球的能力,這不是短期內可以追趕上的。有一次我在從日內瓦回國的飛機上,看到了美國國務卿寫的一篇文章,談美國外交政策的基石,文章的全球視野和考慮問題之深遠對我震撼很大。美國國家層面的全球意識也深刻影響了美國企業的全球意識,這值得我們好好研究。
看看日本,日本國家的封閉性,使得國家層面上以全球應對全球的能力遠遠落后于歐美。日本雖然有像豐田這樣憑借精益生產和管理可以獨步全球的企業,在制造和系統集成能力方面幾乎沒有國家可以與其相提并論,但由于日本在國家層面上缺乏全球能力,這使得日本企業未來的選擇余地會越來越窄。而日本的中小企業,語言和文化的障礙使得他們更沒有辦法應對全球化。今后,他們還要面對人口老齡化和市場衰減的壓力。
但對中國企業來說,日本人的精細管理經驗很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日本人的精細管理,經過多年的沉淀,已經非常成熟,不過這些成功的經驗也不是我們三年五年就可以拷貝的。這就需要我們必須加強與日本企業的合作與溝通,特別是在中小企業層面。
再看一下印度。印度號稱是人口最多的民主國家,人口占全世界的19%。印度是強勢企業,弱勢政府;另外印度只改革,不開放,和中國既改革又開放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中國的基礎設施雖然比印度領先,但與印度比,中國最匱乏的是高端管理人才,在世界500強當中,中國人鮮有做到高管的,做到老總的就更少。去年10月28日我去新德里參加一次世界500強的全球會議,有上千的印度高管到會,但我很少看到中國人。從這一點來講,印度企業的全球視野和全球對接能力遠遠在我們的企業之上。我認為印度企業有可能具備了厚積薄發、應對全球化的能力。
在全球化過程中,跨國公司正在形成新型的組織結構。2006年,IBM的CEO帕米薩諾在《外交事務》雜志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提出了“全球公司”的概念。IBM正在變成一個全球資源整合型企業,跨國公司的概念徹底過時了,革命性的公司組織變革正在到來。以IBM為例,公司架構絕對不是過去那種總部在美國,下設有亞太區、大中華區等,現在IBM的HR全球中心在廣州,全球采購中心在深圳,這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跨國公司了。
對于中國來說,目前不是整個中國應對世界,是整個全球應對全球。所以我們要向全世界學習,學習他們的閃光之處,尤其中國企業要學習跨國公司新的管理理念和組織變革。
但另一方面,中國企業走出去的過程中,也不能太著急,要耐得住寂寞,要憋得住,不然會產生更多的問題。過去30年的經濟發展中,我們很多方面都犯了急躁的錯誤,這個問題不能把所有責任都推給政府,我們每一個老百姓都憋不住,我們需要重新反思。
過去30年里,中國人給世界的印象是掙錢不要命,而為了發展可以破壞所有傳統,這也是很多中國企業表現得急功近利,沒有長遠目標和戰略。
3年前,法國駐華大使曾請我和同事吃飯,飯間他說對中國未來的經濟充滿信心,原因之一我們中國人掙錢不要命。但他隨即又說:如果你們中國人都掙錢不要命,創新從哪來?可謂一劍封喉。后工業時代,創新如此重要。
但從全球看,歐美之所以有創新的空間,也不過是經濟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去年我在歐洲開會的時候,跟歐洲的CEO們聊天。我說歐洲和美國沒有感恩之心,你們之所以有閑心搞創新,不過是因為低端產業鏈上的工作都由中國承擔了,中國產業工人相當于菲律賓保姆,承擔了你們不愿意做的那些臟活累活,污染了中國的環境不說,還賺不到錢。要沒有中國工人,你們歐洲和美國人哪有時間想那么多有創意的東西。但是有一些太有創意了,比如金融危機,把你們自己都搞暈了。
回頭看,30年間,中國確實取得了經濟的快速發展,連續多年的GDP持續高增長。但中國的很多企業也在這過程中熱衷于短期利益,熱衷于容易產生泡沫的資本市場,耐不住實體經濟的寂寞。
到目前為止,中國制造業的成功大多在非主流行業,比如打火機。在全球主流行業里還很少有中國的民族企業,也很少有實質性的突破。華為是中國最優秀的民族企業之一,但國際市場也就是阿爾巴尼亞、俄羅斯這樣的經濟體,歐美主流市場一直沒有實質性突破。
中國的經濟發展模式也需要我們反思。這個發展模式很難產生一個占社會人口多數的中產階級階層。中國的富豪在全球占的比例比較高,每年都有一大批新富豪產生。這與我們參與全球經濟的模式息息相關,我們的夢想是家族可以富可敵國。我們可以想像,未來十年中國會出現更多的富豪,但還是很難出現IBM、GE、豐田這樣的全球企業和眾多偉大的商業機構,這是今后我們發展模式最大的問題。
中國企業參與全球競爭,思維的同質化也到了驚人的程度。中國很多制造企業,生產的多是同質化產品,附加值低,科技含量低,都靠量來取勝,結果很容易在一個行業產能過剩,然后就打價格戰。而出口產品也很容易遭到國外反傾銷,一個一個行業惡性循環,而且循環的周期變得越來越短。
中國企業參與全球競爭的反思最近兩年才開始。中國企業開始逐步具有全球視野,但整合全球資源的能力還很欠缺。現在中國企業也可以站到月球上看地球,開始大談自主創新了,但還需要把戰略和思維放到整合全球資源上來。全球資源整合可能是未來企業生存的先決條件,中國企業是后起之秀。如果我們的思維視野和空間沒有新的拓展,僅僅靠追趕和拷貝來追隨,是很難有超越的,我們必須從新的空間來考慮問題。
為了更好探討中國企業如何應對全球化,我把中國的企業發展分成三代。第一代是技工貿和組裝與制造階段,中國企業在第一代基本處于全球產業鏈的最低端;第二代是服務業創新階段,這一代企業雖然仍以拷貝為主,但已經開始向高端服務產業發展;第三代是以全球應對全球階段,這一代企業可以在全球與頂級跨國公司展開競爭,這些企業創辦時就如西門子創辦時的夢想一樣,是征服全球。
在中國企業里,聯想已經從第一代企業演變成第三代企業了。TCL的演變還面臨著非常大的挑戰。還有兩家企業值得關注,一個是無錫尚德,一個是江西賽維。江西賽維開始的第一天就是全球性企業:大股東是中國人,公司副總有意大利人,也有美國人資本是全球化的,核心技術是美國和德國和其他歐洲國家的,國外市場的銷售占70%以上。今天,我覺得在某些行業,中國是可以直接產生出第三代企業和企業家的,比如環保和醫藥衛生領域。
對于這些有潛力的企業,政府應該放寬對他們的融資渠道,放寬國內舞臺給他們,可以有更大的空間整合國內資源,然后他們才有可能在未來站到世界舞臺上,去整合全球資源。
但最近發生的事情也讓我們做更深入的思考,就是剛剛發生的“三鹿奶粉事件”。全球化這一過程中,中國企業的價值取向和商業道德問題凸顯重要,這些問題使得中國企業不斷要面對全球的拷問和懷疑。這一點,也成為中國企業全球化最大的挑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