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馬克思人學研究存在著人的類本質向人的存在轉換的問題,但兩種人學視域并非是絕然對立的,而是存在著內在的邏輯聯系,即它們都立足于人的社會性對自然性的統攝來研究人,正是這一內在邏輯促成了馬克思人學視域的轉換,馬克思最終由人本主義者向實踐唯物主義者轉變,并使其哲學真正地成為革命的學說。
關鍵詞:人的類本質;人的存在;人的社會性
中圖分類號:A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477(2008)04-0482-04
作為無產階級解放的理論武器,馬克思主義哲學包含著豐富的人學思想。學術界對馬克思主義的人學研究有一個共同的邏輯起點,即對青年馬克思人學視域轉換的研究,并形成一個共識:馬克思人學研究存在著人的類本質向人的存在轉換的問題。但是,馬克思是如何實現這一轉換呢?在馬克思那里,人的類本質與人的存在是否是絕然對立的兩個不同的研究視域呢?這一轉換的實現是否有著內在的必然性呢?
對照解讀《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與《德意志意識形態》,認真梳理馬克思人學視域轉換問題,我們會發現:雖然存在著兩種不同的人學視域,但與費爾巴哈的人本主義的非社會、非歷史人學視域不同的是,馬克思兩種人學視域卻存在著內在邏輯聯系,這就是它們都立足于人的社會性對自然性的統攝來研究人,進而批判資本主義社會。正是這一內在邏輯促成了馬克思人學視域的轉換,馬克思最終由人本主義者向實踐唯物主義者轉變,并使其哲學真正地成為革命的學說。今天,“和諧社會”理論的研究成為學術探討熱點,如何發掘它的理論資源呢?“以人為本”的人學是其核心,中西傳統文化蘊涵著豐富的人(民)本思想。但是,唯有馬克思人學視域立足于“現實的人”來探索人的存在、價值、需要、解放和發展等問題,這體現了馬克思人學是在人的社會性對人的自然性的統攝的內在邏輯基礎上發展其理論的。新時期,“和諧社會”不僅僅是理想設計,更是現實的奮斗目標。因此,研究馬克思人學視域轉換的內在邏輯無疑有著現實意義。
一
青年馬克思由對資本主義制度的上層建筑,如國家、宗教、法等批判轉向對其經濟基礎的批判,這標志馬克思開始由人本主義唯心主義者轉向實踐唯物主義者。這一轉變過程的思想集中體現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手稿》的內容是多方面的,馬克思批判地分析了黑格爾哲學、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和空想社會主義學說,闡述了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一些重要思想。從人學視域來看,這三部分分別研究人的對象性、人的異化和人的異化的揚棄。
在對黑格爾哲學批判中,馬克思認為,施特勞斯和鮑威爾等青年黑格爾派哲學家雖然也在批判“舊世界的內容”,但卻“完全拘泥于所批判的材料,以致對批判的方法采取完全非批判的態度”。在此基礎上,馬克思高度評價費爾巴哈的“人的發現”,“費爾巴哈是唯一對黑格爾辯證法采取嚴肅的、批判的態度的人;只有他在這個領域內作出了真正的發現,總之他真正克服了舊哲學”。
對舊世界批判的問題上,為什么費爾巴哈高于其他青年黑格爾學派呢?根本點在于,費爾巴哈從根本上跳出黑格爾的人的預設,以感性的人的現實生活取代抽象的“絕對觀念”。從自然主義出發,馬克思看到了感性、現實的人的存在比抽象“自我意識”更為根本,“自我(意識)不過是被抽象地理解的和通過抽象產生出來的人(的能力)”。馬克思進而論述“自我意識的外化設定物性”。“當現實的、有形體的、站在穩固的地球上呼吸著一切自然力的人通過自己的外化把自己現實的、對象性的本質力量設定為異己的對象時,這種設定并不是主體(意識活動);它是對象性的本質力量的主體性,因而這些本質力量的活動也必須是對象性的活動”。人設定對象并非主體主觀性的意識活動,而是因為主體本身就是自然存在物,并擁有對象性客觀活動,即勞動,人才可能以對象性的活動設定對象。馬克思肯定費爾巴哈的人是對象性活動的觀點,但是馬克思在此更強調人的對象性活動是勞動,并非動物生存本能式的對象性活動。著眼于對黑格爾唯心主義的反叛,吸取費爾巴哈自然主義原則而關注現實的人,但這并不意味著馬克思就局限于費爾巴哈人學的框架。接著,馬克思明確指出:“但是,人不僅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屬)人的自然存在物,也就是說,是自為地存在著的存在物,因而是類存在物。他必須既在自己的存在中也在自己的知識中確證并表現自身。”與動物不同,人不僅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類存在物,這個類存在物是以勞動和自我意識的屬性表現出來的社會存在物。因此,人的歷史是“一種有意識地揚棄自身的形成過程”,“歷史是人的真正的自然史”。馬克思肯定自然先在性的同時,他指出,人正是通過勞動而延伸了自然史,人類歷史也是自然史的延伸。
可見,在對黑格爾哲學的批判中,馬克思受費爾巴哈的影響,從人本主義和自然主義相統一的邏輯支點,以人是現實、感性、對象性存在的論斷取代施特勞斯和鮑威爾等青年黑格爾學派的人是抽象的“自我意識”的觀點。作為類存在物,人依然是抽象的預設。但是,馬克思強調人是社會的存在物,“社會”是一種非自然的“類”,區別于費爾巴哈將人以自然存在為基礎相互聯結起來的“無聲的類”。這種非社會、非歷史的人學視域是非批判性的。
二
在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批判中,馬克思透過資本主義經濟現象“自然規律”的合理性的虛幻外表,以“異化勞動”范疇作為其哲學理論和現實生活的結合點,從而遠遠超越費爾巴哈的自然主義的、靜觀的感性直觀的人學視域。因為這種自然主義的、靜觀的感性直觀是無法透視資本主義社會生活中特有的經濟關系的顛倒性物化本質。
資本主義社會普遍地存在人的類本質的異化現象,體現為經濟關系的顛倒性物化本質,在其現實生活中主要表現為經濟生活中無產階級的異化生存狀態。這就是學術界廣為探討的異化勞動現象。為什么勞動者越是通過自己的勞動占有外部世界、感性自然界,外部世界、感性自然界越不屬于他,他就越是失去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因為存在著勞動本身的自我異化,表現為本屬于勞動者的自由自覺地感性活動,即勞動不僅外化為產品而且外化為存在,而且它還成為一種異己的力量同人對立,不是人支配這種力量,而是人被它所統治和奴役。由此,馬克思還邏輯地推出人與人的類本質的異化、人與人的異化。
如果沒有人的社會性的類本質預設,馬克思不可能表達出人存在的本真社會狀態。“不僅因為人在實踐上和理論上都把類——它自身的類以及其他物的類——當作自己的對象;而且因為……人把自身當作現有的、有生命的類來對待,因為人把自身當作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存在物來對待”。人作為“普遍的”、“自由的”自覺的存在物,人與外部世界的關系是社會性質的對象性關系,是社會實踐關系以及主、客體關系。人正是通過勞動和感性的物質活動,即人與外界、自然界的對象性關系,確證人的本質力量,自然界成為人的“無機身體”。而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對象性關系卻為異化關系所取代。
既然在資本主義制度下,普遍地存在著人的類本質的異化,那么如何揚棄這一異化呢?
馬克思在對空想社會主義批判地基礎上,第一次明確地從自然主義和人道主義統一的角度出發對未來社會的本質特征作了表述:“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會的(即人的)人的復歸,這種復歸是完全的、自覺的,而且保存了以往發展的全部財富的。這種共產主義,作為完成了的自然主義,等于人道主義,而作為完成了的人道主義,等于自然主義,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解決。它是歷史之謎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這種解答。”此時,人之外的自然與人自身的自然通過勞動這一對象性活動都真正成為人化的自然;從而自然界得以全面發展,人的感性、個性、自由的本性也得到了全面發展并外化為自然界。人的自由自覺的類本質由于對象化而在自然界中得到了真正的展現,這就是自然主義與人道主義的統一。同過去各種共產主義學說——如粗陋的共產主義把物的占有作為目的不同,馬克思強調廢除私有財產、對物的占有是通過人并且是為了人,關注點是揚棄人的類本質異化。對物的占有不是目的,目的是人的類本質的實現,這就是“歷史之謎的解答”。
接下來,立足于人的類本質的社會性對自然性的統攝,馬克思已觸及到社會現實,認為人的類本質的復歸不是道德關懷而是揚棄這私有財產的現實運動,“整個革命運動必然在私有財產的運動中,即在經濟的運動中,為自己既找到經驗的基礎,也找到理論的基礎”。無疑,馬克思此時已具有唯物史觀的思想。“在人類社會歷史中即在人類社會的形成過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現實的自然界;因此,通過工業——盡管以異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學的自然界”。馬克思不是要說明社會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因為這不是馬克思要論證的,那更屬于科學,是費爾巴哈哲學的命題。雖然馬克思也承認自然的先在性,但他所關注的是人的社會性存在,以人的社會性存在活動——工業來理解自然界,只有在人類社會歷史中生成的自然界才是人的現實的自然界。
三
正是基于人的社會性對人的自然性的統攝,雖然在《手稿》中馬克思還帶有費爾巴哈人本主義影響的痕跡,但是對現實資本主義社會問題的批判遠遠超過費爾巴哈道德式的批判,并已顯示了一些唯物史觀的思想。特別是借助“實踐”范疇——人的客觀的、感性的、對象性活動,“實踐”是哲學與現實的結合點,在分析人類社會、歷史活動中具有強大的理論拓展空間。
如果說馬克思在《手稿》中的人的類本質的人學視域對費爾巴哈的超越還是無意識的,那么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對費爾巴哈的批判則集中體現了他的哲學的革命性。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馬克思就第一次從根本上批判了費爾巴哈人學視域的局限性,把“實踐”范疇發展為“社會實踐”,從“人的存在”的人學視域出發為唯物史觀和整個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提出了綱領。馬克思指出,費爾巴哈人學視域主要缺點是“對事物、現實、感性,只是從客觀的或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作為人的感性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觀方面去理解”。但是,相對于《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綱要性而言,《德意志意識形態》則結合現實社會和歷史問題對《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的“人的存在”人學視域進行了現實地歷史地具體地展開。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明確地指出自己的哲學是實踐唯物主義哲學,目的是“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并改變現存的事物”。費爾巴哈設定的非“現實的歷史的人“是現實社會關系和歷史關系中抽象出來的人,“他把人只看作是‘感性對象’,而不是‘感性活動’,因為它在這里也仍然停留在理論的領域內,沒有從人們現有的社會關系……他還從來沒有看到現實存在著的、活動的人,而是停留在抽象的‘人’,并且僅僅限于在感情范圍內承認‘現實的、單個的、肉體的’,也就是說,除了愛與友情。而且是理想化的愛和友情之外,他不知道‘人與人之間’還有什么其它的‘人的關系”。沒有從人的社會性、歷史性活動——實踐著眼,費爾巴哈是無法理解理想化的愛和友情之外的人的關系,當批判社會不和諧現象(如不平等現象)時,只能求助“最高的直觀”和觀念上的“類的平等化”,因而,“正是在共產主義唯物主義者看到改造工業和社會結構的必要性和條件的地方,他卻重新陷入唯心主義”。馬克思說:“當費爾巴哈是一個唯物主義者的時候,歷史在他的視野之外;當他去探討歷史時候,他不是一個唯物主義者。”正如盧卡奇所批判的:“人發現,自己面臨著純粹自然關系或被神秘化為自然關系的社會形式。這些自然關系和社會形式好像是固定的,完整的,改變不了的存在,這些存在可以被控制,甚至可以被理解,但從不可能被廢除。但是這種狀況也產生了在個體的意識中實踐的可能性。實踐變成了適合于孤立個體的行動方式,成了他的道德規范。費爾巴哈想取代黑格爾,就是由此敗北的。”
立足于人的社會性對自然性統攝的內在邏輯,馬克思發現個體的肉體組織和生活需要,即人的存在比人的類本質更為根本。“我們首先應當確定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這個前提是: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它一些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是一切歷史的基本條件”。這里,馬克思所要表達的不僅僅是人是自然存在的肉體組織,他更是要說明的是要滿足個體的肉體組織和生活需要必須有一種新的存在形式,這就是物質生產,由于生產才形成人類社會歷史。“人”是具體的現實個體,是以特定方式進行物質生產的個人,是受社會分工制約的個人,是生產中形成的社會關系決定人的特性的個人。
現實個體的異化直接表現為受異化分工的控制。資本主義的分工是異化的,因為“只要分工還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動對人來說就成為一種異己的、同他對立的力量,這種力量壓迫著人,而不是人駕馭著這種力量”。受“異化”分工限制的現實的個人活動在構成一種集體的社會力量時可能被異化,這種“社會力量,即擴大了的生產力”,“在這些個人看來就不是他們自身的聯合力量,而是某種異己的,在他們之外的強制力量”。
對于受異化分工制約的“現實的人”異化的揚棄,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認為必須通過“共產主義革命”,但不再是人的類本質的復歸的抽象思辨,而是要消除現實“擴大了的生產力”的異化。而消除現實“擴大了的生產力”的異化的途徑是生產力發展,因為生產力發展了才能建立人們間的普遍交往,“地域性的個人為世界歷史性經驗上的普遍個人所取代”。
(責任編輯 曾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