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形象”的起源與功能

摘要：人類創造的線，自產生的那一刻起就有著明確的目的性，它開始于人自身的精神需要。“線形象”出現的最初目的只是為了留住“神”的形象，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線”的社會功能出現了分化。“線”有三個方面的功能：分界功能、造像功能、記錄功能。“線形象”是一種有意味的文化符號。

關鍵詞：線；形象；分界功能；造像功能；記錄功能

中圖分類號：J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477(2008)04－622－04

“線形象”，顧名思義，是關于“線”的“形象”。其中“形象”是“能引起人的思想或感情活動的具體形狀或姿態”。至于對“線”的解釋，在《現代漢語詞典》中有9個條目，能與視覺藝術中運用的線相關聯的解釋應是：“幾何學上指一個點任意移動所構成的圖形，有直線和曲線兩種。”在這里，“線”要成為一種“形象”，則必須使自己所表現的具體形狀和姿態能引起人的思想和感情活動。當然，此處所言之“具體”肯定不同于造型藝術中所說的“具象”，而是說在若干個造型中選擇出的能引發某一種個性的“思想或感情活動”的視覺圖形的觸發點。也就是說“線形象”與“線”的區別在于它不是一個“空洞的能指”，它是有著所指表現目的的人為形象。它的出現標志著人類造型藝術的開始，推而廣之，它甚至對人類文明的發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在幾何學上，線是一個看不見的實體”。所以，絕對意義上的“線”是根本不存在的。它只是人為規定的一種視覺現象。這一點非常重要，點、線、面只有相對于人來說才有意義。雖然，動物也可能因其遺留的痕跡而在無意中制造出線，但它究其實只是一種痕跡而已，跟人類所創造的通過某種工具的作用力，將物質痕跡存留于某種載體之上的“線”相比，有著本質的區別。這些痕跡基本上是被動形成的，不具有任何主體性質，其本身也沒有什么目的性。而人類創造的線則不同，它自產生的那一刻起就有著明確的目的性，是人類為了自身的需要而作的有意識的創造性行為的結果。

那么，什么是“線”的目的性呢?這個問題與人的起源有著很大的關系。

人類產生于樹棲古猿，因氣候的變化移居到地面生活。逐漸直立起來的猿人憑借著越來越發達的大腦蛻變為了一個新的物種——智人(人類最早的直系祖先)。“智人”的大腦中具有智慧性質的思維活動，幫助他們在生存競爭中占據著優勢。這就是為什么原始人類能在其體格遠不及其它大型猛獸的情形下，能立足于不敗之地的原因。

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相對發達的智力在幫智人解決物質的生存危機的同時，卻使其越來越清晰地感受著另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巨大威脅——來自于“靈魂(精神)”的壓迫。因為，對死亡的恐懼，是所有生物與生俱來的思維判斷的基礎(如果它們有思維判斷的話)。而不管這些恐懼是出于物質(食物)方面的原因，還是來自于精神。1997年在埃塞俄比亞的赫托地區發現了大量的遠古化石。其中，有一個比較完整的兒童的頭骨。在2003年6月12日出版的英國。《自然》雜志上有報告說，頭骨屬于距今約15萬4千至16萬年前的智人。頭骨上有著格外明顯的光澤，顯然是由于經常被觸摸而導致的結果，它意味著當時的智人可能以某種儀式保存了兒童的骨骼。這不但說明智人對死亡有了清晰的認識和明確的情感反應，并且外化表現為了某種象征性的形式。可以推斷，在當時的智力與認識水平下，智人絕不可能是唯物論者。故此，肯定會在自身情感和超越自身的“靈魂”之間建立起某種超自然的聯系。這種聯系深刻地影響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使原始人對任何無法理解與不敢觸及的事物，都賦予其“靈魂”的想象，如雷電，如瘟疫。應該說，這些想象在當時絕不是一種虛構的形式，而是實實在在地融于原始生活之中。對于他們來說，這些都是可以看見，可以觸摸，可以感受的實在物，并且在實實在在地影響著他們的生活。原始人出于生存的需要，開始萌發了對那些自然現象的期盼和控制欲望。然而那些事物卻往往獨立于原始人的思想與實現能力之外，難于控制。作為解決的方法，他們會很自然地在其思想中產生出一種幻想來，在超自然的層面中達成其目的。在這個解決的過程中，會通過一些特定的形式或儀式來作為連接自然與靈魂的橋梁，這些特定的形式或儀式后來發展成了原始宗教的外在載體，原始人通過這些載體來表達他們的信念。他們相信自然萬物由充滿了生命信息的“靈魂”主宰，而靈魂的力量是其無法掌控卻又非常期盼得到的，原始人類因此而形成了最古老的靈魂崇拜——“萬物有靈”的崇拜。

這種對自然的崇敬心理，說到底，還是由于原始人對未知世界所感受到的一種深刻的恐懼。這種恐懼的感覺產生于對自然事物的本質缺乏足夠的理解和溝通。恐懼心理導致了依賴感的產生。他們依賴他們所信任的超自然的力量來幫助其解決精神的壓力，使其能夠逃避恐懼感的威脅。大量出土遺跡表明，石器時代中后期原始人已經在有意識地處理同類的尸體。如德國杜塞爾多夫及法國穆斯特洞穴的尼人遺址中，尸體的擺放方向及隨葬物品都具有明顯的宗教意味，這說明原始人已經對死亡有了非常嚴肅的認識，原始人的精神恐懼是直接導致原始崇拜出現的前提。費爾巴哈認為，恐懼感是宗教形成的重要心理基礎之一，而依賴感則是宗教發生的基礎和根源。只有人類才會遭受到來自物質與精神兩方面的生存壓力，承受由最終必然死亡的命運所帶來的精神恐懼。于是原始人也必然地要經歷一個奇異的怪圈：“為了在生存競爭中取得優勢，原始人類的遺傳信息工程為自身改進了大腦的能動性，而能動性在為原始人改進生存技術的同時，也給他們帶來了從未有過的精神壓迫。”對自然神靈的崇拜是原始人解決這種“精神壓迫”的主要方式。

前面曾提到，原始人為了在超自然的層面掌控自然現象(萬物之靈)，需要在幻想中通過一些特定的形式與儀式來作為連接自然與靈魂的橋梁。這些“特定的形式與儀式”有可能是一段舞蹈，一句咒語或者一個圖騰，總之，這些程式化的表象成了一種有意味的外在形態，對原始人忐忑不安的心靈起著極大的安慰作用。剛開始的時候，這種外在的形態很可能是一些現成的實物。這也許是由于人類社會初期低下的生產力水平所導致的，而對現成物的利用總是要相對地簡單一些。前面提及的智人兒童光滑的頭骨就很有可能是這樣一種意義的現成物品。然而，隨著社會的發展，很多部族之間出現了融和的局面，對圖騰的要求也隨之產生了重組與合并的需要。如中國“龍”的圖騰形象就是合并了多個部族圖騰重組而來的。顯然，現成物已經越來越難以代表原始人的圖騰要求。于是，原始人創造“有意味的外在形態”的造型文化的歷程開始了。既然是“造型”，當然離不開“線”的參與。由法國拍攝的講述人類起源的科普電視《突變》中有一個非常有趣的情節：一個信奉“鹿崇拜”的部族的酋長在夜間將部族的崇拜物——“鹿頭”(現成品)放在架子上，結果，由于篝火的照射，“鹿頭”的影子被反映在了石壁之上。巫師驚呼“神靈出現了”。于是，他在火光的映射下，順著影子的邊緣用線條勾勒，將“靈魂”永久地留在了石壁上。這就是前面所說的人類所創造的有著明確目的性的“線”的起源。它開始于人自身的精神需要，為了逃避從樹頂下到平地時就已經產生的深埋于心底的恐懼，而將種族所依賴的神靈框在了其勾勒的范圍之中。電視講述的故事雖然是杜撰，但它的推理卻有著相當的合理性。試想，如果不是火光的提示，原始人要想在空白的石壁上描繪出“線”的“形象”，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且不說造型能力的難于掌握(這一點即便在今天對多數人來說，仍是件困難的事)，單說使用“線”之“形”來表現“物”之“象”的這樣一個想法，在當時就已經是了不起的創意了。不管是由于火光，還是由于月光、水跡、血漬等等事物的暗示，總之，“線形象”出現了。它最初的目的只是為了留住“神”的形象，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線的社會功能出現了分化。

大致來說，“線”有三個方面的功能：分界功能、造像功能、記錄功能。

首先，“線”有分界的功能。處于蒙昧狀態的原始人的思想意識初步形成，還無能力將物質與意識區分開來。在原始人看來，萬事萬物——無論它是物質的還是意識的——只要它確實地對其生活產生著影響與作用，就是實在地存在。那塊被火光投映了“神”的影子的石壁，在實際的情形中，似乎不太可能當場就被“敏銳的”巫師迅速地描繪下來，而應當是經過很多夜晚火光映射的提示，才有可能有人想到了用“線”來勾勒神靈的形象。在這之前，當每天早上太陽照常升起，火光的映射作用消失時，石壁回歸為了石壁，“神”的作用消失了。盡管如此，這塊曾經承載過靈魂的石壁的存在價值，很有可能不會再等同于一塊普通的石頭。也許在原始人看來，在這塊寄寓過或還仍在寄寓著靈魂的巖石上，是不可能將物質和意識截然分開的。這塊石頭對他們是有意義的外在的形態，物質和意識(如果他們有這種概念的話)在其中是合而為一，不可分隔的。而當有一天，巖石上出現了用“線”勾畫的“形象”時，事情就開始發生變化：勾勒的線框之中的形象才是真正的靈魂的寄寓之所，而線框之外的巖石只是巖石而已。在這里，人的精神需求第一次以線的形式得到了表達。換句話說，是線的分界功能幫助原始人在其認識思維中將物質與意識區分了開來。

其二，“線”具有造像的功能。所謂造像當然是指塑造形象而言，而形象的一個重要特性當是指代的明確性。原始人用線來創造形象，當然是為了從這個神靈的形象中獲得心理上的安慰。如果靈魂的形象是模糊的，其精神的作用力將會很難達成目的。所以，“造像”必須使塑造的形象與使用者心目中的形象相像。人們往往有這樣的經驗：在對因偶然形成的痕跡或形狀(如云朵、水跡、污漬等等)進行辨認時，其形象性很可能會是模棱兩可的。常常是既像這個物體，又像那種事物。形象的不明確性很容易使得人對事物的認識產生模糊感和不信任感。而似是而非的認識概念對原始人和原始社會的發展都是不利的，此時的原始人就如同蒙昧時期的兒童，最需要對事物明確的辨別能力，以明辨是非，在大腦中形成初步的分類、歸納、評判等概念的標準。對于形象而言，當它停留在思維意識之中時，常常是一種活躍的不確定的形象。而人為勾畫的線條卻是能很簡單地明確無誤地表達事物的確指性要求。我們經常可以看到，原來毫無意義的幾根線條在按照人為的意愿組合之后，便有了一個明確的形象指代。或者說，形象通過線條的有意識的組合而具有了唯一性和不可轉移性。在此，線的造像功能幫助原始人擁有了是非判別的能力。而這個是非判別的標準——線的形象組合能力，則應該說是人類最早的非物質評估系統的開始。可以說，正是在“線形象”的幫助下，原始人開始產生了初步的是非概念，而是非概念正是人類道德體系形成的基石。我們由此看到，“線形象”以其主體性的存在，成了人類文明形成的最早支撐之一。

其三，“線”還有記錄的功能。我們知道，在很多地區的早期人類中，都有“結繩記事”的傳說。我們可以推想，原始人需要記錄的事情應該是包括了捕獵、祭祀、繁殖、禁忌等五花八門的各種信息。那么，其所結之繩就不會是單一的某種固定的形式。而應該是在結的數量、花式、方向及組合等方面有所變化，才能起到記錄的作用。繩作為“線”的一種特殊形式，其可識別性與確指性肯定不如人為勾畫的線條，因此，它的最終消失是一個必然的結果。不過“結繩記事”消亡的結果并不是用“線形象”做了簡單的替代，而是有趣地出現了兩個發展的方向。一是用線勾畫的圖像符號來取代原先的結繩方式。這種用線形象來表現的圖像符號與線的分界功能、造像功能是一脈相承的。使用這種符號的線形象極大地發展與肯定了線的主體性價值，它最終形成了象形文字。還有一個發展的方向就是將先前結繩的形象以線描的方式記錄下來，成為了人為勾畫的結繩符號而非象形文字所表現的圖像符號。然而，隨著社會的發展，人類生活的信息量得到了極大的豐富。此時，無論是結繩本身，還是線描的結繩符號，都不足以表達符號所指。于是，人們就發展了結繩形象的能指，它被逐步地確定為了一些固定的字母，雖然每個字母本身已很少有或者干脆沒有了確定的指代意義，但人們通過不同的字母組合來表達意義，傳遞信息，這就是字母文字的開端。用線來進行記錄的行為，最終導致了人類文字的產生，這對人類文明的影響是及其巨大的。

“線形象”是一種有意味的文化符號，它對人的幫助不僅僅是意識形態層面的，在人類社會初期，它甚至深入到了人的生活各方面。“線形象”的起源在很大程度上印證了人類文明的起源。

(責任編輯 曾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