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過剖析解構主義反中心和反二元對立的基本哲學主張對傳統翻譯理論產生的巨大沖擊,揭示了解構主義翻譯觀的進步性和局限性。解構主義的進步性主要表現在其為翻譯研究引入了新的思想方法,但是由于其翻譯觀存在的局限性,它也給翻譯行為、譯文及讀者帶來消極影響和負面效應。
關鍵詞:解構主義;進步性;局限性;傳統翻譯理論;沖擊
中圖分類號:H059;H3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477(2008)04-0597-04
在西方翻譯界,最具影響力的是結構主義(structuralism)思想,這一思想有其系統的理論,在翻譯研究中得到了廣泛應用。結構主義以語言的規律性、整體性和深層結構等理論給翻譯研究帶來了理性思維,使得翻譯研究取得很大進展。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結構主義的翻譯理論在經過實踐的檢驗后,漸顯其弊端。
從20世紀60年代中期起,在西方文藝批評理論界產生了對結構主義的反叛,以消解性為主要特征,系統地解構了結構主義關于結構和意義等重要概念,故名曰“解構主義”(deconstruction-ism),又稱后結構主義(post-structuralism)。其主要代表人物是雅克·德里達(Jacques Derri-da)、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等。德里達于1967年發表的三部著作奠定了解構主義的基礎。
解構主義的特點是反邏格斯中心、反權威、反理性和反結構。它認為語言表達之前先有明確的內在意義,文字只是其外在形式,直接否定了意義的確定性,否認了結構的存在。它主張要突破原有的系統,打開封閉的結構,排除中心和本原,消解二元對立。
解構主義文學翻譯觀強調文本意義的不確定性,強調解構作者的權威地位,是譯者賦予了原作作者作品以新的生命。因此它賦予譯者更大的自由,讓譯者主動地在閱讀中介入作品的再創造。
一、解構主義翻譯觀的進步性
解構主義者把自己的解構主義哲學思想引入翻譯理論中,給翻譯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開拓了新的視野。解構學派的反傳統觀念(反結構主義)無疑對傳統翻譯理論產生了巨大的沖擊。本節通過剖析解構主義翻譯觀對傳統翻譯理論的兩方面的沖擊來闡明其進步性。
(一)對“忠實”原則的沖擊
解構主義首先打擊的是結構主義思想的核心——邏格斯中心主義,即語言能夠完善地再現和把握思想的存在。由結構主義這樣的語言觀念形成的翻譯觀不可能是一種開放型的。邏格斯中心主義認為意義不在語言之內而在語言之先,語言本身無足輕重,它只是表達意義的一種工具。然而解構主義反對在意義和語言之間做出這樣的區別,認為語言并不是可以被自由支配的工具,語言所表達的就是文字或者說是語言本身,而不是某種存在于語言之外的先在的意義,這一點是其進步性所在。
此外,解構主義主張文字先于語言,攻擊結構主義的語言、語音先于文字的觀點。在《論文字學》一書中,德里達認為:沒有文字就沒有語言,文字造就并豐富了語言。文字不是語言的附屬品,而是語言的締造者,如果人類僅僅停留在無文字聲音的水平,也就沒有了人類文明。德里達還創造了“延異”(difference)(“延異”的一個根本性特征是不確定性,即處在永恒的運動之中)這一術語,以此來說明文字比語音更具有區別意義。解構主義顛倒語言和文字次序的目的在于用文字的差異性(即不同國家、不同地區使用的文字不同)說明文化和文學的開放性、邊緣性、多重性和多義性,這就否定了結構主義翻譯觀認為的語言中心論、文本封閉性、語義簡單論,否定了譯者的任務在于找出原文作者在作品中所表達的惟一主旨。根據解構主義的文字論,作品的意義完全在于“白紙黑字”之間的無限的指涉和延宕,從而不同的讀者從作品的文字中可以讀出無窮多的意義,這已經有了實踐的證實。
比如,在莎士比亞的悲劇Hamlet中Hamlet的那段膾炙人口的獨白: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關于這段獨白,多少年來,到底有多少種譯法誰也說不清楚,許多翻譯大家為此不斷地爭論。朱生豪譯之為“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卞之琳譯為“活下去還是不活:這是問題”;陳嘉譯為“反抗還是不反抗”,或者更簡潔一些,“干還是不干”;方平譯為“活著好,還是死了好,這是個問題”;許國璋譯為“是生,是死;這是問題”。不同的讀者理解方式不一樣,于是產生了這些不同的譯法。這個例子證明了解構主義主張原文意義是不確定的、是沒有終極意義的、是可以進行無限的解釋的。
結構主義的傳統翻譯理論追求的是“忠實”、“等值”,即譯文要忠實于原文意思,譯文力求與原文結構對等。這種思想受到了解構主義思潮的沖擊和批判。解構主義將結構主義非中心化使作品的意義游移不定,從根本上動搖了“忠實”的原則。在解構主義思想的影響下,美國解構主義翻譯思想的積極倡導者勞倫斯·韋努蒂(Lawrence Venuti)在《重新思考翻譯》的前言里指出:“譯文是永遠不可能‘忠實’于原文的,多少總是有點‘自由,發揮。它的本體從來不確定,總是存在對原文的增減。它也從來不可能是透明的表述,而只能是一種詮釋的轉化,把外語文本里的多義與歧義顯露出來,又代入同樣多面、同樣分歧的意義”。上述關于Hamlet的那段膾炙人口的獨白的不同譯文證實了勞倫斯·韋努蒂的觀點,如果譯文忠實于原文,那么將會只有一種模板;而之所以會產生上述不同的譯法,是因為譯文是永遠不可能忠實于原文的。
(二)對二元對立關系的沖擊
結構主義的語言觀強調二元對立(binary op-position)分析方法。它認為原文是第一性的、主導性的,而譯文是次要的、第二性的,譯文只能服從于原文。在傳統的翻譯理論中,作者與譯者、原作與譯作始終是一種二元對立的關系,譯者必須力求再現作者的原意,而原文與譯文是一種模式,它們之間是復制關系。在解構主義思潮的沖擊下,傳統翻譯理論中作者與譯者、原作與譯作的二元對立關系被消除。解構主義主張譯者有權力對原作進行解釋和批評,譯者和原文的作者同樣是在進行創造意義的工作,譯者擁有和作者一樣的權威性。解構主義還認為譯文也應具有主體性、創造性的特點。譯文應該充分地體現出譯者的精神品質,凸現意志,張揚個性。這一點已在現在許多翻譯著作中有實際體現并得到認同。
《落葉哀蟬曲》是漢武帝劉徹為緬懷“絕世而獨立、傾城復傾國”的李夫人而作。原詩為:“羅袂兮無聲,玉墀兮塵生。虛房冷而寂寞,落葉依于重扃。望彼美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寧。”而龐德在譯《落葉哀蟬曲》時的“改寫”成分是相當大的。他的譯文為:
The rustling of silk is discontinued, Dust drifted over the courtyard.
There is no sound of footfall, and the leaves Scurry into heaps and lie still;
And she, the rejoicer of the heart, beneath em,A wet leaf that clings to the threshold.
比照譯詩和原詩,可見龐德并沒有按照劉徹的原意去翻譯此詩,沒有再現此詩原有的感傷思念韻味。相反,他根據自己的理解和經驗去解釋這首詩,繼續借用“落葉”的形象,創造出一個新的意象,使得譯詩顯出一種感情流露或者說感情被抑制下的冷靜,對原詩進行了極為大膽的改造。這一改,充分體現出了龐德作為一名譯者的精神品質及特有個性。
《天演論》譯自英國生物學家托馬斯·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的《進化論與倫理學》(Evolution and Ethics)一書,是由嚴復譯著的。然而,《天演論》并不是原著的忠實譯作,而是“有選擇、有取舍、有評論、有改造地加入了大量自己見解的案語”。
赫胥黎的原文是這樣開頭的:“It may be safely assumed that two thousand years ago, be-fore Caesar set foot in southern Britain, the whole countryside visible from the widows of the room in which 1 write,was in what is called the state of nature \"
而《天演論》的中文譯文是這樣的:“赫胥黎獨處一室之中,在英倫之南,背山而面野。檻外諸境,歷歷如在機下。乃懸想二千年前,當羅馬大將愷徹未到時,此間有何景物。計唯有天造草昧,人功未施……。”嚴復在譯此句時把原著的第一人稱改成第三人稱;在句法上,以中文的短句式譯英文的長句;在文體上,把整段原文拆開照漢語的習慣方式重新組句。嚴復在翻譯該著作時加入了自己的個人意志,突出了自己的聲音,凸顯了解構主義所主張的譯作的創造性。在這里,嚴復也沒有恪守他的翻譯原則順序:信、達、雅。
另外,結構主義把語言現象看成一種純粹抽象的數學邏輯形式。它認為,研究語言就像按照數學方法研究自然科學那樣研究語言的規律性,付出的代價是把富有活生生語義內容的語言變成了干巴巴的數字符號,在原文與譯文的關系上突出原文文本的中心性。人們只要遵循語言規律,人人都可以把一種語言所表達的內容用另一種語言表達出來。結構主義忽視了語言所蘊含的人的精神和時代的脈象,忽視了精神和意志在某種意義上是不可譯的。解構主義語言觀反對結構主義這種過分強調語言規律性忽視語言社會性和人文性的做法,解構主義認為應該從文化學、思維學、社會符號學等多元角度探討翻譯活動的規律。翻譯標準應該是多元互補的,“各式各樣的翻譯標準代表了譯作價值的各個方面”。因此,譯文必須忠實于原文這一翻譯標準需要重新定義,讀者應該對不同的譯文采取更為寬容的態度。
二、解構主義翻譯觀的局限性
解構主義代表人物德里達一直認為文本中存在模糊性。可是德里達缺少必要而有力的論證。解構主義理論本身存在如何被解讀的問題。如果讀者接受了解構主義的思想,很容易為自己的隨意解讀或者帶有偏見的解讀找到合法的理據。如果任何解讀都是允許的話,那么任何解讀都具有同等的合法性;如果解構主義思想家堅持認為他們自己的解讀或解釋是正確的,是真實的,是優于其它的可供選擇的解讀,那么就等于他們承認有一個客觀真理的王國,這就將損壞解構主義的整體目標。
出于打破舊的思維方式的目的,解構主義徹底地消解了確定性、客觀性,倡導不確定性、非客觀性。它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了破舊立新的目的,然而德里達始終質疑意義‘文本的意義)是否存在,意義是否可以傳達,可譯性是否可以肯定。這種虛無主義傾向容易引發對文本理解上的極端隨意性,過分強調文本意義的不確定性和讀者的個人意志,從而把對作者的否定與對事物本源的否定相聯系,從根本上否定了作品意義的存在。如果這一論斷被不加限制地拓展,那么人類學所揭示的人的生命意義總是以一定的方式與特殊的歷史文化傳統相關聯的論斷也同樣受到了懷疑,整個人類的存在也陷入了意義的危機,因為事實世界和價值世界毫無關聯的主張抹殺了人的社會性,強化了個人主義、自我利益,否定了善惡美丑的道德標準。
解構主義思想基本上局限于文字意義上的學理討論,缺乏實踐檢驗品格。解構主義反對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從傳統形而上學的同一性出發,從傳統理論內部對其進行顛覆。但是,由于任何新思想的產生都是建立在繼承或批判傳統思維方式的基礎之上,因而也就必然要借用傳統的言說方式。而言說方式本身就囿于某種思維方式,所以解構主義面臨的首要困境是不得不依賴語言而同時又不信任語言。因此,為了不讓自己被使用語言符號來表達的哲學理論解構,德里達剩下的選擇就是話語的無限撒播、自由嬉戲、增補、蹤跡。由于德里達過多地局限于學理上的探討,缺乏身體力行的翻譯實踐,所以他的理論是經不起實踐檢驗的。
三、結語
解構主義翻譯觀對傳統翻譯理論的沖擊無疑存在其進步性,但也有其偏頗不足之處。解構主義否定結構、否定意義、否定作者的權威性、否定文本的獨創性,其本質可以說是否定性的。它拓展了翻譯理論研究的思路,從文化學、思維學、社會符號學等多元角度探討翻譯活動的規律。但是否定恒定的結構和明確的意義,夸大意義的不確定性和相對性,必然導致闡釋的多元論,給各種漫無原則、別出心裁的曲解誤解提供理由,使翻譯最終陷入混亂虛無之中。而否定作者的權威性,把作者所處的時代和他的經歷與作品的聯系完全切斷,無疑將會趨向一種極端的“文本本體論”。
因此,在承認解構主義給新世紀的翻譯理論研究提供了新視角、新思維和新方法的同時,我們必須正視解構主義自身具有的局限性及其給翻譯研究帶來的消極影響和負面效應。
(責任編輯 文 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