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刁（外一篇）

嘴刁，是婁城人的一句土話，翻譯成大白話是會吃、講究吃、一般性吃的看不上、口味很特別。

在婁城，真正稱得上嘴刁的，首推尚百味。他曾在一次宴后，用甲魚骨特制的牙簽剔著牙說：“我老爹給我起名百味，冥冥之中注定我崇尚百味。我這張嘴呵，吃刁了。這輩子就這點愛好了，除了享享口福，其它嘛，都無所謂?！?/p>

尚百味的嘴巴到底如何刁法，社會上只是傳說，并不知道詳情。不過據與他一起同桌喝過酒的說，尚百味那嘴，就像專業品酒師，一聞一品，馬上給你說出個甲乙丙丁來，保證說得掌勺的大菜師傅也不得不佩服。據說有次宴席上，端上了一盆當地名菜五香肉骨頭，一桌子人品嘗后都說味道正宗，好吃，唯尚百味一聲不吭。同桌的知道他自有一套吃食經，就向他請教。他說：“這道菜好是好，可惜美中不足，一是花椒未用本地花椒，二是八角茴香少放了幾顆，因此這菜只能打90分。這似乎有些玄乎，有人把特聘的名廚請出來。一問，果然如此，因他是外地廚師，未使用過本地花椒，所以按老習慣用的是外地花椒。茴香嘛，也有意少放了幾顆，因他聽說婁城人口味淡……

尚百味就有這點本事，你不服不行。

尚百味對油炸、干煎的東西不感興趣，他吃的菜肴有時一般人是想不到的。譬如他愛吃“泥鰍燒豆腐”。這泥鰍先要清水養幾日，待泥鰍把肚中吃食全部排泄完方可待用。燒時要大鍋文火，一鍋清水，中間放三塊豆腐，再把泥鰍倒入，隨著鍋內之水慢慢升溫，那泥鰍亂竄亂跳，最后都鉆入了溫度比水溫略低的豆腐中，之后，再舀掉若干水，再加佐料文火燒煮，據講那泥鰍又嫩又鮮，打耳光不放。

尚百味有段時間，被朝廷外放至陜西當了個布政使，這官不大不小，但關中的口味與江南迥異，他因此很懷念家鄉的菜肴。他對同僚說：“我算明白了古人怎么會因思念家鄉的鱸魚與莼菜而掛冠而去的了?！?/p>

尚百味想起了家鄉有清蒸鯽魚味道鮮美，一時饞蟲爬出。他竟連夜寫信回去，叫家中選半斤以上的鯽魚若干條，清蒸后放入將凍未凍的木桶豬油中，火速送到他任上。他說只要豬油不化，鯽魚之鮮味能多日保持不變。只是收到此信，已開春了，木桶里的豬油經長途會不會變壞，沒把握。家中遂回信，說實在想吃江南菜、家鄉菜，何不請假回來一次。

尚百味接信后，很是遺憾了一陣呢，他說按他所說做保證壞不了。

關中多驢，俗話說“天上天鵝肉，地上鮮驢肉”。尚百味想出了品嘗鮮驢肉的一法：即府中專門養好兩頭健壯的驢子，想吃鮮驢肉時，讓掌廚的在驢子的臀部下刀割肉，因取肉不多，雖鮮血淋漓，卻并無生命之虞，只要用燒紅的烙鐵烙于下刀處，立時便可止血。若以后再想吃鮮驢肉，只需換個部位，如法炮制便可。

用尚百味的話說：他府上的驢肉，才真正是鮮驢肉，乃百味之首的美食呢。

也是命該尚百味倒霉，有次新任的巡撫大人過府，尚百味就用炒驢肉絲來招待，巡撫大人問：“此菜味絕佳，乃何野味也?”尚百味忙討好地說了一遍，誰知巡撫大人聽后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原來巡撫愛好繪畫，特喜畫驢，他的《百驢圖》曾得皇上首肯，因此巡撫大人對驢子極有感情，從不吃驢肉。哪想到尚百味不但吃驢肉，還用如此殘忍的手段，怎不令他火氣頓生。

有位按察使知道巡撫大人動了怒，索性投其所好，參了尚百味一本。說他心地歹毒，不宜為官參政，云云。

尚百味一看弄巧成拙，連夜寫了辭呈，以家中老母須照顧為名，回了婁城。

不久，郁郁而終。

復仇

等梅襲人趕到她父親梅鐵干身邊時，梅鐵干已奄奄一息。從傷口看，一劍封喉，干凈利落，絕非江湖泛泛之輩所為。

梅鐵干睜著恐怖的眼神，含含混混地吐出這樣一串話：“左、左臉，一、一粒痣，叫王、王……”下面的到底是王一刀還是王一劍或者王逸什么，梅襲人沒能聽清楚。

梅鐵干的頭一歪就去了。

梅襲人知道父親死不瞑目，她發誓一定要為父報仇。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練武之人，父仇不報，豈不枉為人子。

梅襲人從小練武，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從此她練武更刻苦了，她知道殺父仇人不是等閑之人，決不能掉以輕心。

這后，為父報仇成了梅襲人生活中的頭筆大事，她踏上了尋找仇人的漫漫之路，可茫茫人海，大千世界，誰是她的殺父仇人呢，到哪兒能找到呢?———一粒痣、一粒痣，這三個字像石刻一樣刻在了她心里。這可是唯一的線索呵。

梅襲人從此對臉上有一粒痣的人產生了特別的敏感，特別的仇視。她經常用審視仇人的眼神盯著別人臉上的一粒痣，被看者往往莫明其妙，心驚膽戰。有人如避瘟神般避去，有人脫口罵道：“神經病!”甚至有人把她當花癡。梅襲人全然不顧世人如何看她，她只懷著一個念頭：一定要找到殺父仇人，以血還血!可惜，找了多年，找到成百成千的一粒痣，不是年齡上不可能，就是毫無武功，這些人根本不可能一劍置她父親梅鐵干于死地。

梅襲人只好沿路賣藝為生，進一步打聽仇人的下落。

一天，梅襲人在徐州云龍山下的一個集市上，見一衙內模樣的惡少在搶一農家少女，那少女花容失色，哭喊“救命!”但集市上的人竟無人上前相救。梅襲人看得肺都要氣炸了，正要出手相救，突然人叢中跳出一黑臉漢子，一手執劍，一手扳住惡少的肩，斷喝一聲：“快快住手!要不然，別怪我手下無情。”

這時惡少已痛得哇哇直叫，大喊：“放人放人!”

在人們的一片歡呼聲中，惡少帶著家丁灰溜溜地走了。

梅襲人不禁對黑臉漢子肅然起敬。正想上前搭話，竟瞥見他左臉上有一粒痣。難道是他?

梅襲人悄悄地跟蹤起黑臉漢子。

黑臉漢子夜宿于郊外一座破廟，看來是個浪跡江湖游俠之人。此人的嫌疑太大了，梅襲人決定接近他，以探明身份。

梅襲人故意撞開廟門，跌倒在地。黑臉漢子見一姑娘昏倒在地，連忙把抱到火堆旁，并讓梅襲人喝了幾口水。

他等梅襲人醒來后，又把一卷煎餅遞給梅襲人：“是餓的吧，吃一點，暖暖身子就沒事了?！?/p>

梅襲人謝過黑臉漢子后，就不客氣地吃起了煎餅。吃罷，告訴黑臉漢子，她是被當地惡棍逼婚才出逃。這一說多少贏得了黑臉漢子的同情，兩人就聊起來。聊著聊著，梅襲人把話題引到了婁城梅鐵干被殺的事件上。黑臉漢子頓時警覺起來，問：“你是什么人，為什么打聽這多年前的舊事?”

梅襲人故意淡淡地說：“我是婁城人，家鄉的事難忘嘛?！?/p>

黑臉漢子很嚴肅地說：“梅鐵干該殺!”

至此，梅襲人已吃準眼前這黑臉漢子就是殺父仇人。常言道“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梅襲人恨不得立即手刃仇人，以泄心頭之恨。但她要讓仇人死得無話可說，便故意道：“我聽說梅鐵干這人為人不錯，做了不少善事呢?！?/p>

“屁，全是假面具，他勾結官府，開了黑店，殺人劫財，惡貫滿盈。單說一件事，長洲的汪姓商人因有顆碩大無比的夜明珠，在店中露了眼，梅鐵干為了占為己有，當晚就將宿于客棧的十余人一并殺了。手段之毒，天下少有……”

梅襲人一聽此言，竟一口血噴出，因為她見過這顆夜明珠，父親告訴她是比劍時，朋友輸給他的，哪想到，真相原來這樣!

黑臉漢子說：“你先躺著，我給你去請郎中。”可等黑臉漢子把醫生請來，梅襲人已不見，。唯見白墻上用碳塊書寫的一行字：“我乃梅鐵干的女兒，不必找我了，我將遁入空門，贖我父親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