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雷雨》中,周萍才是真正地引發悲劇的核心人物,而不是像以往那樣將焦點聚集在周樸園身上。而誘發悲劇發生的內在原因,就是殘留在周萍心中的那種“仇父戀母”情結。它將周樸園、侍萍、繁漪、四鳳和周萍緊緊地拴在一起,構成了一個復雜的三角關系。在彼此的相互拉扯中紛紛走向滅亡。
[關鍵詞]周萍 仇父戀母 三角關系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8)01-113-02
《雷雨》自誕生以來,一直被奉為中國現代戲劇文學的經典,被人們反復地重讀與誤讀,至今也沒有被完完整整地搬上舞臺。以往對《雷雨》的解讀,大多將研究的焦點集中在周樸園、侍萍或繁漪身上,卻忽視了周萍在《雷雨》中的作用。其實,造成《雷雨》悲劇結果的最主要原因不是周樸園或者繁漪,而恰恰是周萍。而推動周萍作出一系列選擇活動的內在動力就在于隱藏在周萍內心的“戀母”“仇父”情結。
首先,周樸園不是《雷雨》的悲劇性結果的最主要原因。無論在世界文學史上還是現實生活中,像周樸園這種“始亂終棄”而又“舊情不忘”的人可謂不勝枚舉,但能夠造成《雷雨》式的悲劇的可不多,原因何在?我認為,將“所有的悲劇都最后歸結于‘罪惡的淵藪’——作為具有濃厚封建色彩的資產階級家庭的家長的象征(代表)的周樸園”身上的說法是有失偏頗的。中國人總是喜歡將簡單的問題復雜化,把復雜的問題簡單化,就像是文學作品中描寫的發生在舊社會的悲劇,我們很多時候習慣性地將其歸結于“罪惡的舊社會”一樣,似乎找到了真正的原因。但情況往往沒有那么簡單,舊社會發生的悲劇有時新社會同樣會發生。我們總不能將新社會發生的這種悲劇的原因歸結為“罪惡的新社會”吧?
我們可以說繁漪那種最為“雷雨”式的性格是這場悲劇的助推器,我們也可以說侍萍的歸來是這場悲劇的導火索,但繁漪和侍萍同樣不是《雷雨》悲劇結果的主要原因。在這場悲劇中,魯貴、周樸園、侍萍、繁漪、周萍、四鳳和周沖處在一個巨大的復式三角關系當中,每一個人都別想從這個三角中掙脫,如果誰想掙脫,動搖地不僅僅是自己,而是整個復式三角。在這個復式三角關系中,如果抽去周萍這一關鍵因素,我們便不難發現,即使其他成員依舊存在,這場人間悲劇也不會發生。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雷雨》悲劇產生的真正原因不是周樸園、侍萍或是繁漪,而是周萍。
在選擇“情人”的時候,周萍選擇的為什么會是繁漪和四鳳而不是別人?根據弗洛伊德對人類意識、潛意識的研究,人們在幼年時代,大都存有一種“戀母”情結。只是對于正常人來說,他們選擇的對象固然還保留著“母體原型”的痕跡(如年輕人對成熟婦女的愛戀),但他們的原欲脫離母親的意象還是相當容易的。而有些人就不同了,他們的原欲在母親的身上傾注得過久,因而即使超過了青春期,其母親的特征仍深深地影響著他們對愛人的選擇——她們之間的相似使我們不難認出這一對象仍是他母親的替身。而且“戀母”情結往往與“仇父”情結同時出現。因為在兒童的心目中,母親在他們的心目中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而且是神圣的。但母親只允許父親與她發生性行為,而他就不可以。在《雷雨》劇中侍萍被周樸園無情地拋棄,加上周萍幼時被送往鄉下,實際上形同棄兒,這就使周萍的“仇父戀母”情結與常人相比異常的強烈。我們也就不難理解在繁漪面前周萍說恨自己的父親,并“愿他死,就是犯了滅倫的罪也干”那句話了。對周萍來說,繁漪是“母親”的最佳替身,因為她可以同時滿足自己“戀母”與“仇父”的雙重要求。他在選擇繁漪作情人的時候,很清楚自己的選擇是亂倫行為,但隱藏在潛意識中的這種“仇父戀母”原欲使周萍失去了理智。因此,周萍選擇的“情人”是繁漪就不難理解了。
那么周萍為什么最終放棄了繁漪而選擇了四鳳呢?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中曾發現過這樣一個鐵定的規律:人的潛意識中對某種獨一無二、不能替代的東西的熱戀,會表現為一種永無休止的追尋活動。因為替身終歸是替身,它永遠不能像真身那樣滿足他的渴求。四鳳是周家的侍女,性格溫柔,美貌可親,對人體貼。很顯然,四鳳與繁漪相比,無論在身份地位還是在性格外貌上都更像自己的母親。而且,相對于繁漪來說,四鳳可以給周萍一件繁漪沒有給(也無法給)的禮物——孩子,這對于周萍來說有一種特殊的意義。當一個兒童聽說自己的生命來自雙親,或者聽說是母親生下了他,他的感恩戴德之情中便會夾雜著一種長大后獨立自主的愿望,并期望自己有朝一日能以某種珍貴的禮物回報父母的恩惠。最好是能夠救父母一命,然后在這種報恩之后離開父母。這種“恩惠”(或者稱之為“拯救”)如果僅僅是針對父親的時候,其幻想中包含的意思主要是保持自尊;如果這種“恩惠”是指向母親,它包含的就主要是一種感恩的柔情。母親給了他生命,這是不可能用任何別的禮物來報答的,然而只要在潛意識中稍稍變一變其含義感恩的欲望便可滿足了。改變的方式只有一個,那就是給她一個孩子,或使她再生一個孩子。當然,這個孩子必須處處像自己。這樣一種變化后的含義與原來的含義(“救了母親的命”)相差并不太遠。這種改變看上去還是合理的,因為二者有種種相似之處。母親給了自己生命,他報答時又還給她一個生命,而且是一個與自己相似的小孩。繁漪沒有給周萍一個孩子,使周萍報答母親“恩惠”的行為無法完成。因此,周萍對繁漪的拋棄就是一定的、堅決的,即使繁漪低聲下氣的請求周萍將她一起帶走,答應他的一切條件時,周萍仍無動于衷。
當具備了周樸園、侍萍、繁漪、周萍和四鳳這五個人物時,悲劇的結局就已經是不可避免了。繁漪和四鳳會死死地抓住周萍不放。為了抓住周萍,繁漪必然會請出周樸園。但是周樸園也無法阻止周萍的選擇,周萍對父親有一種本能的仇視,盡管在封建倫理道德的壓抑下,周萍不得不保持一種表面的尊重。真正能夠阻止周萍的,只有一個人——侍萍,因此侍萍的出現就是遲早的事。但當侍萍出現在舞臺上的時候,周樸園、侍萍和繁漪就陷入一個復雜的三角關系。這五個人真正地攪合在一起,誰也別想掙脫。
如果說四鳳的死是個偶然的話,那么說四鳳的悲劇命運就是必然的。因為四鳳對于周萍來說,同樣是母親的替身。因此,周萍對四鳳的拋棄也幾乎是一定的。當周萍企圖拋棄四鳳的時候四鳳會放手嗎?她不是變成繁漪,就是變成侍萍。無論她變成誰,那么都將是另一場悲劇的序幕。
周萍與四鳳的亂倫關系在眾人面前浮出水面的時候,每一個人都處于巨大的悲痛之中,而周萍更是處于悲痛的旋渦中心。當侍萍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也就宣告了周萍“戀母”情結的徹底失敗。“拯救”母親的行動被證明是荒謬的,它不僅沒有能夠給母親以“恩惠”,反而給了母親以巨大的感情傷害。即使第一個情人同樣變得與“戀母”情結毫無關系,因為繁漪也無法替代生母。周萍將“戀母報恩”行動看作是自己生命的全部,當這種“報恩”行動被證明是荒謬的,周萍的生存還有什么意義呢?除了死,他別無選擇。
至此,我們說,具備了周萍的《雷雨》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悲劇,周萍才是《雷雨》悲劇結果的最主要、最直接原因,或可以稱之為“中場發動機”。而推動周萍行動的,就是那種連當事人自己都沒有察覺、無法控制的“戀母仇父”原欲。曹禺曾說促成他創作《雷雨》的是一種原始的或是野蠻的情緒,“《雷雨》可以說是我的‘蠻性的遺留’,我如原始的祖先們對那些不可理解的現象睜大了驚奇的眼。”這些原欲“它們都是同一類型的無數經驗的心理殘跡”。于是我們看到,在自然法則的支配下,人只是一堆可憐的“蠕動的生物”。
[參考文獻]
[1]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著:《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2]弗洛伊德著,楊韶剛等譯:《弗洛伊德心理哲學》,九州出版社2003年版。
[3]曹禺:《雷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版。
[4]童慶炳:《原型經驗與文學創作》,《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