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田縣城以南登昆侖山的路徑有兩條,西面通往山村普魯,東邊通向阿羌村。阿羌鄉政府設在阿羌村,轄流水村、普魯村、皮什蓋村等十一個山區自然村。

在昆侖山,運輸玉石出山的馱工被認為是踏著生死線過日子的人。其中流水村因為守著群玉之山,每個男性村民一生中都曾親歷過馱工生涯,這種情形在昆侖山地區極為少見。
我們的馱隊由七名馱工組成,考慮到路線較長以及后續給養困難等一些不確定因素,配置了十頭驢,用來馱運食品、干柴和帳篷,干柴是必不可少的,因為在高山巖漠地帶沒有柴草可供炊煮。為了減少驢的負載,馱工們沒有攜帶臥具,搭在驢背上的毛氈是唯一御寒物品,隨便找到一處避風的坑穴,用塑料布苫蓋于上,他們就可以酣然入睡。
馱隊傍河水而行,遠望一條蜿蜒的山路纏繞山間。在山道所有的岔路口幾乎都可以見到擺放的路標:河道兩旁或隘口都是馱工堆壘的,而谷地草灘邊則是牧羊人擺放的;牧羊人石堆指向常在坡地平緩的山路,馱工石堆的指向均在地形復雜之處。在幾處河水中央礫石砥柱之上,可以看到用石塊敲擊出的溝痕,示意河水浸漫此線不可過河;在隘口上堆些石頭表示有坍塌危險;彎道旁立石則表明下面是斷崖絕壁……這些標識處以往多曾發生過人身意外,每當馱隊經過,馱工們格外留意,惟恐不慎造成閃失。

在我的記錄中,馱隊盤行在山地的第二天,共穿過五道險隘,其中一處陡峻的隘口相對高差200米;跨越斷裂的石磴19階,磴階礪石如刃,手臂劃傷多處;趟水36次,有三處疾流水沒腰際,冰冷徹骨;滑跌河水不知幾次,一路艱辛實難描述。
人們通常將吃苦耐勞視作一種精神,對馱工而言則是生來具備的本能。面對生死險境能夠沉著應對,化險為夷,才合乎一個馱工的本分。他們大多不沖動,寡言少語,遇事保守、固執。路途中我曾多次提出選走捷徑,爭取在大雪封山之前走遍群玉之山,均遭拒絕,所作的解釋只有一句話:“那條路從來沒有走過!”這種堅持踐行諾言而不改初衷,使我相信行程中的每一條山路都是馱工腳步丈量出來的。

受季節性氣候的影響,山中氣溫變化十分明顯,由北向南,隨海拔升高逐次降溫,白天氣溫可達攝氏十五度,入夜強降溫,河水結冰。讓馱工最擔心的是瞬息間的天氣變化,山地一日陰晴無常,遇到雨雪驟降,山峰飄雪,谷地降雨,隨之山洪咆哮而下,河水暴漲,馱隊滯困于河岸,只能等待夜深河水結冰后于拂曉過河。有時,馱隊沿山路竟日走在降雨帶,雨水淋瀝不停,而兩側山峰之上卻又一片晴空。但無計劃的停歇卻是危險的:九月中是昆侖山氣候急劇轉寒的季節,一旦因一路頓躓而延宕了出山的時間,馱隊將要忍受攝氏零下二十度的氣溫在山間尋找歸程。
馱工卡斯木阿訇是流水村中的采玉世家,從14歲起便隨從父輩采玉,21歲那年因礦體圍巖坍塌砸傷腰部改做馱工,17年間山中玉礦無處不至。他雖然只上過小學,但標示的礦區位置及路線很準確,而且無論地形如何復雜,都能將馱隊帶出迷津。夫婦倆生養一男三女四個孩子,大女兒已出嫁。家中分得梯田12畝,除春耕秋收季節卡斯木阿訇下田勞作,其余時間農活和家務都由妻子承擔。家中有50只羊,所得收入用于家庭日常開銷略有節余。卡斯木阿訇已遷入政府為村民新建的抗震安居房,此次結隊入山考察,因免去馱運玉石出山之勞,他竟然有心情夜間下河撈玉!

買買提#8226;庫爾班則是與我交談最多的人。他曾在于田縣城中學就讀高中,通過漢語六級考試,后要求分配原籍流水村工作,和妻子古麗尼莎常年看守玉石轉運站,有關歷年采玉的情況都是從買買提#8226;庫爾班報表資料中獲悉的。買買提#8226;庫爾班在流水村人緣甚好,村里人將采得的“碴子玉”稍加打磨集中交由他代管,在不違反相關政策規定的前提下,買買提#8226;庫爾班總是能盡心為村民尋找銷售渠道。
生在群玉山中,買買提#8226;庫爾班似乎對玉石看得很淡漠,他稍遠大一些的心愿是能在阿羌鄉中學當一名教師;而眼下的,則是希望盡快回到流水村:山中梯田里的青稞該開鐮收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