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圖在西方哲學史上的地位大略相當于孔子在中國思想史上的地位。懷特海說過一句大家已經耳熟能詳的話,“全部西方哲學傳統都是對柏拉圖的一系列注腳”。懷特海的話并非夸大之辭,柏拉圖的思想實質確實一直滲透在西方思想的血脈中,從未斷絕。即使在西方思想史上的“黑暗時代”,柏拉圖的思想仍然通過教父、神學家之口得以傳布。而現代以來解構形而上學的努力,也是以柏拉圖的思想為參照的。
與其前輩相較,柏拉圖著述頗豐,有幾十篇對話歷經兩千余年流傳下來。而尤可作為柏拉圖之代表作者,當屬《理想國》。雖然一般將柏拉圖的思想分為早期、中期、晚期,每個時期的思想都有自身的特點,其思想是有發展、有變化的。但是,人們通常最為看重的是他的中期思想。中期著作中最能全面地展現柏拉圖思想的當推《理想國》。《理想國》集柏拉圖的政治學、倫理學、本體論和認識論等于一體,并以他的本體論——相論作為基本原理,把這幾個方面貫通起來。除此以外,柏拉圖在《理想國》中還探討了詩和美學問題,乃至女權問題和兒童的教育計劃等等,可謂洋洋大觀,包羅萬象。現代對這些問題的討論無不需要追溯到柏拉圖。
不過,想讀懂《理想國》并不容易。這部著作中的陳述波瀾起伏,其中不乏艱深晦澀之處。它的開頭部分類似友人閑談,人們可以較為輕松地跟上,但這只是一個序幕,它會漸漸把人誘入最深奧的形而上學殿堂。中間部分極其深奧的相論和辯證法往往使人百思不得其解。結尾部分是一個神話故事,它通俗易懂,讀者會感到仿佛穿越了晦暗的叢林,來到了開闊的草地上。不過,人們雖然穿過了叢林,但對其中的路徑仍會感到困惑。《理想國》中的三個著名的比喻——“太陽比喻”、“線段比喻”、“洞穴比喻”——給出了理解柏拉圖的相論以及以此為基礎的倫理學和政治學的一個線索,但是這些試圖解釋相論的比喻本身仍很模糊,它們給人更多的是一種詩意的甚至是神秘的暗示,而不是直接的闡釋。N.帕帕斯的這本《柏拉圖與(理想國)》則為讀者提供了更為清晰的解說。
就像帕帕斯在自序中所表明的,他的這部導讀大致根據《理想國》自身的結構和順序進行介紹和解釋,只有第5~7卷的形而上學和認識論部分被單獨拿出進行了著重闡釋(第七章)。這樣安排,有利于初步涉獵《理想國》的讀者達到自己的閱讀目標。這個導讀把書中對話的每個階段都指示出來,不但對大的轉承關系作了說明,而且對每個階段包括的問題也一一點明,并給出了解釋。那些對柏拉圖的敘述中錯綜復雜的問題感到迷惑的讀者,可從這個導讀中獲得詳盡的指引。
《柏拉圖和(理想國)》對研究柏拉圖的專家也不無裨益。作者在各個問題上都提出了獨到的見解,并且在每一章的末尾都為進一步研究列出了研讀書目。這對那些為柏拉圖思想深深吸引,卻苦于其對話風格的散漫和過于詩意的研究者會有很大幫助。而且,這部導讀也可以作為一種研究方法的示范。以正義這個具體的問題為例,我們可以看出帕帕斯見解的獨到之處。帕帕斯認為雖然柏拉圖在引入“城邦的正義”這個題目時,貌似是把它作為靈魂中的正義的“大寫”,是為了更清楚地呈現靈魂中的正義而把它提出來的,但實際上城邦中的正義決不只是具有類比的意義。因為,在后面展開的對話中,柏拉圖一直是把城邦作為自己的重點題目。這說明,靈魂的正義和城邦的正義都是柏拉圖認真考慮的論題。帕帕斯指出,柏拉圖提出的靈魂的正義和城邦的正義是兩個舉足輕重的題目,它們對人的正義的生存都非同小可。所以,任何一個題目都不只是作為另一個題目的陪襯出現的。帕帕斯還看到,柏拉圖在尋求理想的正義時,并沒有完全拋開現實中的正義觀念,或者說日常的正義觀。理想的正義的人,其靈魂必然是有秩序地運行,是一個和諧的整體:其中欲望部分具有節制的美德,激情部分具有勇敢的美德,而理智部分具有智慧,整體上協調一致。由于遵循傳統的道德觀念而具有日常所謂的正義的美德的人,比如書中提到的克法洛斯,雖然從外在的行為上看也算是正義的,但是他并不真正懂得正義本身,沒有把握關于正義的知識。所以,嚴格地說,這種人也不能算是正義的。不過,柏拉圖在把哲學理論和日常觀念如此分裂開之后,又彌合了其間的裂隙。柏拉圖指出,一個靈魂具有正義的結構的人在俗世最大的報酬就是幸福,正義的靈魂是最幸福的靈魂。而一個實踐日常的正義的人是幸福的。這種幸福不只是精神上的良心安慰,也是事實上的日常的幸福。在這兒,柏拉圖努力使他的正義觀念和幸福觀念符合世俗的標準,最大可能地在理想國和現實國度之間架設起可以通達的橋梁。這表明他并非對現實視而不見、只去冥想虛無飄渺的烏托邦,而是要對現實問題提出建設性的意見。作為專門的研究文獻,這個導讀對于這類關鍵性問題的討論不乏真知灼見。
(《柏拉圖與(理想國)》,N.帕帕斯著,朱清華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4月版。22.00元)
(本文編輯: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