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富格爾家族衰落的原因探析

　　富格爾家族是歐洲16世紀最大的商人家族。家族事業的奠基人約翰內斯·富格爾是德國奧格斯堡鄉村的一位紡織工。經過兩三代人的努力，到亞科布·富格爾時期(1459－1525)，家族事業達到頂峰，堪稱哈布斯堡王朝的財閥，開創了一個商業史上的富格爾時代。有些研究歐洲16世紀歷史的學者，甚至把16世紀稱作富格爾時代。這一家族憑借其與政治的微妙關系，發跡很快，但其衰亡也很迅速。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富格爾家族經濟支柱銅銀的生產和貿易，遇到了種種阻力，以致不得不退出
　　
　　16世紀的市場獲得了巨大的擴張，但是擴張得還不夠大，很快就不能滿足由于組織方面與技術方面所進行的改革而引起的生產發展的需要了。銅銷售市場就是一個例子。最初的銅銷售危機是在15世紀末爆發的，在威尼斯，富格爾家族將大量的諾伊索爾生產的銅堆積在市場上。16世紀20年代和40年代又爆發了類似的危機。這次危機仍舊與生產過剩有著明顯的聯系，生產過剩是由于那些大金屬加工公司的投資過大所造成的。16世紀40年代中期，由于銷售方面的困難，安東·富格爾放棄了他的“匈牙利生意”。銅貿易一直是家族財富的支撐點，由于在波希米亞與帕拉提納將爆發戰爭，再加上其他地區的一些戰爭，使得銷售德國中部與匈牙利生產的銅的市場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這種局面一直持續到1626年西班牙救令頒布方告結束。在16世紀下半葉貿易環境惡劣的情況下，家族不能找出任何人愿意購買他們的銅制品和蒂羅爾的礦石。
　　銅有許多用途：可以用來鑄幣、澆鑄大炮，用來制造多種工業、手工業與家庭用具，銅是窮人的黃金。然而到16世紀后期，由于戰爭的頻繁，所需要的大炮與彈藥越來越多，新式的、更為廉價的鑄鐵火炮的出現使得青銅大炮失去了市場。鐵介入人們日常生活，銅開始失去市場，家族所從事的匈牙利的銅交易也就失去了意義。
　　家族另一富源是中歐蒂羅爾等處的銀礦，然而由于墨西哥、秘魯金礦尤其是銀礦的發現，美洲白銀源源不斷地輸入歐洲，中歐銀礦重要性下降。1545－1560年的幾年中，德國每年生產約53200公斤的白銀，而美洲達199200公斤。1581年其實超過30萬馬克，與此同時，德國許多礦井開始枯竭，1601－1620年每年只有21400公斤。歐洲市場充斥著大量的白銀，直接引起價格上漲，通貨膨脹，歐洲的“價格革命”開始。除了土地，所有的經濟部門都受到震動，尤其是銀行。銀行開展各項業務都采用記賬貨幣，而不用起初貨幣，因而直接受到通貨膨脹的影響。富格爾家族作為16世紀歐洲最大的銀行家，不可避免地也受到通貨膨脹的影響，貨款無法收回，存款又被提取，銀行走向破產。
　　富格爾家族雖然做過許多福利性質的捐贈，但人們仍憎恨他們。在街頭巷尾，富格爾的名字被作為大壟斷家的代名詞來使用。對大眾來說，這些壟斷家的稱謂意味著新的負擔與苦難。此后，出現了諸如“富克萊”、“富克隆”這樣的新詞匯。法語叫“富卡”，瓦隆語叫“富庫爾”，西班牙語叫“富卡爾”。家族在采礦業中引進技術革新還遭到工人們的反對，因為采用可以節省人力的技術革新就會打亂社會的平衡，要恢復這種平衡，就必須向工人們提供新的掙錢的機會，以便彌補他們收入上的損失，然而，在16世紀，經濟政策還不能迅速創造出這種機會。在匈牙利，富格爾曾準備關閉一些已經無利可圖的經營機構，以便實現經營的合理化，但是這種合理化措施卻遭到了來自諾伊索爾市民與工人們的強烈反對，1540年，這種對抗發展到了頂峰。這樣，富格爾家族在向實業轉變過程無形中遇到阻撓，迫使它逐步退出金屬生產和貿易。
　　
　　二、家族商業資本大量流失到經濟領域以外
　　
　　商人資本的獨立發展，使商人手中擁有了越來越多的社會財富，但是由于這種財富的獲取極具投機性，從而具有不穩定性，這樣就促使商人把資金耗費在非經濟方面。富格爾家族曾花巨資進行福利性質的捐贈。1514年亞科布花900古爾盾買下一寡婦四間帶花園的房屋，1516年又花440古爾盾買下一肉商三間帶花園的舊房，這年亞科布決定在此基礎上加上郊區2500平方米的土地，修建一座住宅供身體殘疾、缺衣少食，但仍勤奮工作的奧格斯堡市民居住，這就是今天仍存在的“富格之家”。經過23年的建設，到1539年共修建67幢，可供106戶人家居住。房子裝飾漂亮，上下兩層，紅墻綠瓦，衛生條件優越，灶臺還帶有吸煙罩。盡管建筑師極其節儉，但亞科布仍然花費了1萬古爾盾。“富格之家”可以說是世界上最早的福利社區，因為它幾乎是免費讓窮人居住，為尊重居住者的尊嚴，每年僅收取1古爾盾的房租。
　　16世紀的銀行家仍存在著一種心理上的制約，他們總擺脫不了放高利貸的惡名，出于對靈魂的撫慰，家族出資修建了多所教堂，其中圣安娜、圣莫里茨、圣烏爾利希教堂的修建與維持費用都由家族承擔。在1512年富格爾的收支結算中就意外地給了圣烏爾利希教堂15000古爾盾，亞科布死時也吩咐要向教堂捐獻15000古爾盾。
　　家族資本向工商業以外的轉移，還表現在大量購置不動產。亞科布和其夫人談話中講道，東方人在創造自己的財富時有條準則，就是1/3的地產，1/3的珍品，最后的1/3用在公司的資本上。“我沒有致力于擴大贏利，而是明智地維持每個程序的限度。”在這種指導思想下，1507年，家族接受的貸款抵押品是基爾希貝格伯爵領地和威森豪恩的統治權，這就是把商業資本變成了地產。家族在許多地方都修建了華麗的城堡，比皇宮還要耀眼，最有名的是奧格斯堡城和多瑙城。一次亞科布贈送給他的夫人一枚開羅蘇丹前額上戴的鉆石，價值29800杜卡特。1545年安東欲退出商界時，其商業資本是500萬古爾盾，而其固定資產卻高達6300萬古爾盾，包括封地、宮殿、城堡、抵押品、收藏品、圖書室、珠寶、金銀器皿、工廠、礦山、船、馬等。亞科布死后留下284080古爾盾財產，其中105500古爾盾流出家族范圍。這樣家族資本以各種形式流出經濟領域，減少了投入經濟活動的總資本量。
　　
　　三、家族因跟政治聯結而騰達，也因之而衰落
　　
　　十五六世紀的商人，不管其出身有何不同，都不得不與諸侯們發生關系，并且還須與諸侯們的利益保持一致。一方面，諸侯如不求助于金融家，就無法應付公共的或私人的開銷；另一方面，商人需仰仗諸侯的保護來對抗城市的自我主義，鎮壓城市的叛亂，保障商品與貨幣的流通。富格爾家族與哈布斯堡家族相互給予權力、互為靠山，但這也意味著他們興衰與共，因為實際上家族的活動“局限于查理的帝國范圍之內，只有帝國被看成國際性的帝國，富格爾的活動才具國際性”。皇帝從銀行家手中借得的資金，其用途五花八門，主要用于戰爭。哈布斯堡王朝對大部分歐洲的霸權，意味著經常性的戰爭，意味著需要在歐洲維持一支規模最大、訓練有素的軍隊，意味著海軍的發展，意味著鎮壓周期性反叛的費用的增長。在十六七世紀，查理五世和后來的哈布斯堡王朝君主進行過四十次遠征，連年的征戰使西班牙擁有歐洲最龐大的軍隊。16世紀30年代，軍隊已達15萬人。查理五世和菲利普二世為維持帝國花銷，每年要花費許多款項，結果開支不斷超過歲人。至1562年，單是以前貸款的利息就必須支付143萬杜卡特，占該年預算的1/4以上。于是他們便采取飲鳩止渴的辦法，拖延付款期限，降低利率，提高金價。1557年第一次宣布財政破產，后來在1575、1576、1607、1627、1647年一再施行。富格爾家族在王室第五次宣布破產后，也隨之宣布破產(哈布斯堡家族總計負債800萬佛羅林)。政治就像利潤一樣捉摸不定，時常招致災禍，政治危機引發經濟危機，1563年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欠富格爾銀行的債務達4445135佛羅林，1574－1617年之間，哈布斯堡家族的奧地利一支也向富格爾銀行借款達615000佛羅林。1637年，富格爾家族在西班牙的財產被置于熱那亞人銀行家們的控制之下，熱那亞商人代替南德意志商人成為西班牙的銀行家，富格爾商人家族歸于沉寂。
　　富格爾商人家族作為16世紀歐洲最大的商業家族，盡管其維系時間不長，但在歐洲商業史上卻留下了一頁。它是16世紀西歐商人中的典型代表，從它身上折射出當時商人的基本形象。那就是，當財政左右著政治時，商人在社會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能從政治中獲得某些特權，壟斷重要商品的交易，左右君主、教皇的選舉，決定戰爭的勝負。但當政治決定著財政時，商人隨時面臨破產的險境。由于當時歐洲各國政府都無止境地向商人借貸，而財政由于戰爭等消耗一空，為擺脫財政困境，政府不惜以宣布破產來行事。結果意大利商人、南德意志商人尤其是富格爾家族都相繼成為了政治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