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山沒在任何刊物上發表過文章,但人們都叫他作家,他不能辜負作家的稱號,借錢自費出了一本小說集《蒲公英之戀》。他親自跑,像秋天農民賣大白菜那樣到處推銷他的小說集。
在機關,人們都說現在都忙著招商引資、忙著掙錢,誰有工夫看你那玩意,機關的小劉說從小到大一部《三國》我都沒看完,你那東西能比《三國》好?
到了學校,老師們說,現在的各種練習題學生都沒時間做,要你那東西能不耽誤學生的學習?他沒辦法又去了新華書店,老板拿起來看了看說,這么高的定價誰買,盜版書現在才多少錢?再說你這不是名人的東西沒有保存價值,你愿意賣就放這,四元錢一本,賣幾本給你幾本的錢。王文山擦了擦眼鏡架腳上的汗說,中,總比全賠了強。

他還修改著一部長篇叫《小山子剿匪記》,聯系了全國的出版社也沒人要。他說,不忙,《紅樓夢》就是作家死后才被發現的,寫,寫完了放著以后再說,文藝作品像酒,越陳才會越有價值。
王文山高個子,給人的感覺文質彬彬,又有才,如果不寫小說,在政界弄個一官半職也不是難事,眼下卻連吃米都得找朋友要,弄得老婆孩子跟著受罪。像他這樣五十來歲的人沒有混得這么寒酸的,春夏秋冬總是穿著一件老掉牙的藏藍色西服。
可他就覺得寫小說神圣,寫小說能潛移默化地感染人、改變人,能寫小說的人是天才。他羨慕那些成功作家,人家陳忠實的書一版再版,有沒完沒了的版稅,寫好了書,錢和生活是沒問題的。他更喜歡別人叫他作家,特別是別人說老王真有才,那篇小說《神農》寫得真好,他能高興好幾天,心里一舒坦,回家再找到它能反復欣賞好幾遍。他喜歡喝點酒,平時是不怎么喝的,但在酒桌上誰說了他的小說寫得好他非高興地喝醉不可,別人都知道他的喜好,和他喝酒就都說他的書寫得好,他保證酒場情緒亢奮,一醉方休。
他本來在勞動局上班,后來為了有創作時間他主動要求調到了縣工會。老王創作勤奮,無論單位同志怎么忙著打麻將他也不參加,就知道躲在自己的辦公室寫,寫到高興處他還關著門自我陶醉地朗誦一段,工會機關的人都說他有瘋病。
在單位寫了一天,下班了他又把稿紙裝在一個破黑提兜里準備回家再接著寫。一進家門,王文山就見妻子冷著臉一言不發,鍋清灶冷,他進了廚房準備淘米做飯,一找米,沒了,他知道了妻子賭氣的原因,他又穿好衣服下樓買了一捆掛面回來煮上。
吃飯的時候,妻子說:你整天就知道寫你那沒人要的東西,二丫頭剛來電話,要考研,說要五千元錢。家里連米都吃光了,把我賣了給她錢?
王文山問:她還考研干什么?妻子說:她不考研,你能給她安排工作嗎?她考研得交復習費,得請老師吃飯,她還想給負責考試的老師買個手機。王文山問:不是考嗎,買什么手機,吃什么飯?他妻子說:我不管,一會你和她說去。
王文山的妻子下崗在家,單位來人說企業人員“并軌”還得交養老保險八千多元,正在發愁又趕上孩子來電話要錢,丈夫就知道寫小說,這日子怎么過呀!她沒動筷子,哭了。
王文山也沒了寫小說的興趣,他回到臥室躺了下來,覺得眼前一會是戰士一會是土匪,戰士給他送錢,土匪給他送米,都是好人,他感覺選題錯了,還是應該寫愛情小說,愛才是永恒的主題,他好像自己變成了曹雪芹,他睡著了。
第二天,王文山穿上了那身舊藏藍色西服去了客車站。原來,他昨天晚上又想起了那年抽調下鄉丈量土地時那個陳村長了。那年秋他在陳村長村里待了一個月,他們成了好朋友。陳村長進城無論他怎么困難他都是要招待陳村長吃飯的。他感到那次鄉沒白下,交了個好朋友。他的小說集剛出版,他就給陳村長郵去一本,也不知道人家收到沒有,他還把陳村長寫進了小說里,陳村長看了肯定會高興。現在的農村富了,他想向陳村長借點錢給二丫頭交考研費,給妻子交養老保險錢。不然,她退休不開工資吃個小藥上哪里弄錢?
沒到中午,王文山就來到了小魚村,老朋友見面,陳村長那個熱情勁就別提了,現在村里還有了飯店,陳村長還告訴他們現殺了狗。
席間,陳村長問他現在都忙什么,王文山說:上班、寫小說。陳村長向同桌的人介紹說:對了,你們知道嗎,坐在你們面前的可是大作家老王啊!人們對他又是肅然起敬。王文山又有些飄飄然了,就等著陳村長夸獎他寫的小說,等著他說怎么把我也寫進去了,等著他和他探討小說里的趙二嫂的形象。可陳村長連小說里的一個字也不提,難道他沒收到他給寄的書?
王文山沒少喝,他伏在陳村長的耳朵上說了要借錢的事,陳村長小聲說:沒問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王文山喝好了酒吃好了飯要走。陳村長給打了返城的車,拿了錢,裝了大米,他高興地上車要走了。
他實在忍不住了,突然從車上下來問陳村長:我給你寄的書你收到了嗎?
陳村長說:收到了,叫什么戀?
王文山說:你看了嗎,我還把你寫進書里了呢!
陳村長一拍腦袋說:我操,這書叫兒媳給孫子玩撕沒了!
王文山像辛苦一年的農民剛遇到了好收成又被一把大火燒了那樣,惋惜著含淚上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