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袖善舞

許歡歡喜歡唱越劇。許歡歡唱越劇時李茜就要笑。李茜說，歡歡，你煩不煩？等你的那句詞唱完，我都能做一次美容了。也是，許歡歡一唱越劇整個人就癡了，變成了一朵帶淚的梨花，蓮步輕移，水袖曼舞，然后就站在那兒咿咿呀呀個沒完，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古典唯美的年代。

因為還沒交上男朋友，許歡歡的生活一直過得很孤單。寂寞之余，許歡歡只能唱唱越劇。許歡歡很羨慕李茜。李茜是北方女孩，白凈高挑，平時愛跳探戈。李茜跳探戈時，花哨的踢腿和甩頭動作讓人眼花繚亂。其實，最讓人眼花繚亂的，是李茜的身邊經常有殷勤的男士為她拉車門。各種各樣的車子，多的時候一個月換好幾個牌子。有一次，下班時間，許歡歡從辦公室的窗戶望出去，發現穿著白裙的李茜打扮得像一個天使，正往一輛豐田銳志里鉆。為李茜開啟車門的是個中年男人。許歡歡認出他是公司的王總，不由在心里驚叫一聲，趕緊掩上了嘴。

許歡歡又想起一個月前，王總和李茜在公司舉辦的舞會上狂舞的一幕。許歡歡記得當時所有的人都站在一旁，用復雜的目光欣賞舞池中這對忘情的男女。

許歡歡是在下班之前看見那個小伙子的。小伙子一身鄉下人的裝束，很樸素地站在宿舍樓下。許歡歡剛過去，小伙子就迫不及待地問，大姐，你知道李茜嗎？我找李茜。許歡歡看看他，不動聲色地說，你等一下。

許歡歡很快就知道了，小伙子是李茜同村的人。公司里的小道消息稱，李茜來公司之前，竟是一個村姑，而且與一個同村的男青年訂了婚。李茜不甘心一輩子呆在村里，才跑到這座城市發展。但許歡歡不知道那個小伙子究竟是不是李茜的未婚夫。

晚上，回到宿舍，許歡歡發現李茜一反常態地安靜。許歡歡就問起那個小伙子的事。李茜一臉厭倦地說，一個老鄉，打發了。

事實上，李茜一直生活得如魚得水，心情好的時候她會即興給同事們表演一段舞蹈，大家就瞇著眼看。有人笑嘻嘻地說，阿茜現在可是王總的心肝寶貝啊。李茜嫵媚地一笑，說，那當然，王總的探戈還是我教的呢。有人哈哈大笑，提醒她說，當心隔墻有耳，聽說，王總的夫人愛吃醋，比王熙鳳還厲害。李茜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誰也沒想到，同事們的玩笑還沒有被風吹散，王總就因為經濟問題下馬了。接替他的是新來的任總。任總看上去四十多歲，像個白面書生，笑起來很俊朗。

任總正式亮相是在一年一度的紀念公司成立的聯歡晚會上。節目演得正酣，主持人忽然情緒激動地報幕，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咱們任總來到了晚會現場，而且，任總還特意為大家帶來了一個特殊節目——越劇清唱《樓臺會》，大家鼓掌歡迎！掌聲中任總笑吟吟地上臺。任總微微擺著手說，其實，我只是一個業余段的越劇票友，今天來給大家助助興。任總清清嗓子說，《樓臺會》這出戲唱的是山伯和英臺小別重逢，一個人還不好唱，所以我要找一個搭檔，請問，有哪位票友愿意上來表演？底下頓時一片喧嘩。有人開始東張西望。很多人低聲呼喚許歡歡的名字。他們說，許歡歡唱越劇最拿手了，讓她陪咱們任總來一段。任總的目光就笑盈盈地飄過來，說，我剛來不久，不知道誰是許歡歡？許歡歡的臉紅了，她低著頭不敢出聲，可是她立刻感覺有幾只手把她從凳子上拽了起來。

許歡歡上了臺，朝任總笑笑。任總說，怎么樣？許歡歡，我們開始吧。

任總唱：賢妹呀，小別重逢應歡顏，你為何臉上添愁眉？

許歡歡唱：梁兄呀，小妹有件疑難事，要想明言口難開。

……

這段《樓臺會》持續了將近半個小時，把晚會推向了高潮。

李茜纏著許歡歡要學唱越劇時，許歡歡著實嚇了一跳，她怎么也想不出穿著時髦行為前衛的李茜唱起戲來會是個什么樣子。其實，聯歡會過后，公司里來找她學唱戲的女孩子就陸續多了起來。這些女孩起初都熱衷于跟著李茜練國標舞，現在，她們一個個側著頭，翹著蘭花指，抖著想象中長長的水袖，變得比林黛玉還要多愁善感。許歡歡當然感到很好笑。許歡歡看看李茜，嘆口氣說，李茜，其實，你不是唱戲的料，你的探戈什么的不是跳得蠻好的？李茜怪異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凄涼地笑，任總愛唱戲，這可沒得商量。李茜說，歡歡，咱們是好姐妹，你千萬別保守，要用心教我啊。想了想，又說，有本事你讓任總愛上跳舞，改天我請你吃滿漢全席。

一紙調令下來，許歡歡被調往任總辦公室當秘書。同事們當晚就逼著許歡歡請他們去豪華的順天酒樓吃海鮮。大家嘻嘻哈哈地祝許歡歡高升。很多人都喝醉了，李茜甚至把酒潑到了自己的衣裙上，她大著舌頭說，許歡歡，看不出來，你比我行，我鄭重地敬你一杯。

許歡歡后來有很長一段日子沒有和李茜走在一起。那段日子李茜早出晚歸，有點神龍見首不見尾。許歡歡只是偶爾不經意地在任總嘴里聽到李茜的名字。任總有一次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問，你覺得李茜這個女孩子怎么樣？不等許歡歡回答，他自己又笑，笑得眼睛微微瞇了起來，說，這丫頭戲唱得不怎么樣，倒是很活潑很豪放，有一股子韌勁，許歡歡你可要學學。

不出許歡歡所料，她不久就調離了秘書的崗位，接替這個位置的人選正如她所料，是李茜。許歡歡平心靜氣地想，任總的眼光不錯，李茜的確比她更適合這個位置。

走的那天，陽光明媚。許歡歡最后一次仰望了一眼最高層的那個辦公室。這時，任總那輛漂亮的寶馬輕輕地停在她的身邊。車里探出李茜充滿朝氣的青春的臉。李茜朝許歡歡咯咯地笑。她說，歡歡，咱們姐妹一場，我送送你。

許歡歡摘下墨鏡，看看她，抱緊了自己的手袋，仰起臉微笑，她說，不用了，謝謝你能來送我。許歡歡的心忽然就痛了一下，耳邊仿佛又響起開場鑼鼓的聲音，恍恍惚惚地，腳步就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