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魯迅小說《狂人日記》

[提要]《狂人日記》關于“吃人”的社會批評，主要是一種對中國封建家族制度和禮教的文化形態進行反思之后的嚴厲抨擊。魯迅從家族內部的陳腐的倫理關系入手，深刻概括了中國人處在家族制社會中卑劣的生存狀態，讓讀者從“吃人”境層上去切實感知中國家族制度及其儒家思想這一文化依托的虛偽性，《狂人日記》也展露出魯迅自己那種來源于某些傳統文化的束縛的難以張揚但可以領略的心理弱勢。

[關鍵詞]《狂人日記》；魯迅；封建家族制度；吃人

[作者簡介]涂翠平(1984-)，女，江西省南昌市江安學校。(江西南昌 330012)

《狂人日記》是魯迅小說集《吶喊》集中的第一篇小說。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白話文小說，發表在《新青年》第四卷第五號。當時，正值“五·四”運動前夜。由于辛亥革命的半途而廢，革命的一些基本問題并沒有根本解決，反而暴露得更加明顯了。廣大的農民依然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封建階級依然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特別是帝國主義侵略的加劇，使社會的各種矛盾更加復雜尖銳。在這種形勢下，魯迅以他敏銳的思想和犀利的筆觸，通過一個被迫害者的自述，深刻地揭露和抨擊了封建家族制度和封建禮教的毒害，生動地塑造了一個封建禮教叛逆者“狂人”的形象，號召人們起來推翻人吃人的舊制度，同時也暗示了狂人最終戰斗和反抗的失敗，進一步強調了啟蒙的意義。主題十分明確，就是要“暴露家族制度和禮教的弊害”。

魯迅筆下的狂人是我國文學史上一個不朽藝術典型。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個學者。“某君昆仲，今隱其名，皆余昔日在中學時良友”。小說的引言第一句便交代了主人公的生平，他與作者是同學兼好友。他還出生于封建士大夫家庭，生活環境優越，“赴某地候補矣”。他不僅是個學者，而且很愛做學問。小說第三節說主人公“晚上總是睡不著。凡事須得研究，才會明白”。碰到了疑惑不解的問題，主人公在深夜能研究探索思考，甚至翻開史書查閱資料，用以揭開自己心中的疑團，論證自己的想法。

《狂人日記》中的狂人帶著顯著的“多疑”特征，或反過來說，魯迅在《狂人日記》中所著重表現的是狂人的“多疑”?？袢松钍芊饨ǘY教的壓迫，造成了對社會的恐懼心理，他認定現實是個吃人的世界，而他正處在即將被吃掉的危險中，半夜起來查看歷史，看見滿紙寫著吃人。小說塑造了一位狂人，看見什么人都以為是要吃他。

狂人是孤獨寂寞的。在《狂人日記》中，狂人是被摒棄于常人的世界之外的，但這種摒棄主要的并不是常人對他的“迫害”，而是他自己對常人的疏離與隔絕。正是這種隔絕，造成了狂人的孤寂。但是另一方面，狂人又并不是一個樂于把自己封閉起來的孤獨的隱者，而是時時關注著別人，渴望與別人溝通和被別人理解的人。因而他隨時都在察看，研究和揣摩別人的眼色。然而同樣由于文化語碼的隔膜，常人們同樣也難以理解狂人，把他的這些言語和舉動視為“瘋子”。這樣狂人便與常人處于尖銳的隔膜和對立之中，狂人也就始終感受著一種難言的孤獨、寂寞、焦灼、苦悶和痛苦。

《狂人日記》的主人公還是吃人者。他生活在封建社會，那是一個食人時代，人吃人已經是社會的共性，主人公正是在這種森嚴的等級制度中，深受封建禮教的壓迫，造成了對社會的恐懼心理。但別忘了他是出生于封建士大夫家庭，并不是社會的底層，因此他在被官僚、父兄壓迫的同時，他仍在壓迫比他更低級的人。他有妹妹可以擺布，有家丁可以使喚，有平民百姓可以欺壓，主人公自己也明白得很：自己也是吃人者，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吃了，就是吃人者。

《狂人日記》中的主人公狂人，是作為現代小說史上第一個反叛者出現的，其中不無魯迅自身的戰斗光澤。狂人首先是猛士，他在反封建的斗爭中，充滿著“義勇和正氣”，其力量來源于對封建制度的深刻認識。狂人執著勇猛，看穿一切，“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的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都是‘吃人’!”用“吃人”兩個字作了簡明直接的概括和深入骨髓的揭露和批判。他對舊制度的這種縱橫睥睨，通貫歷史的深刻剖析，相當徹底地揭穿了封建制度與封建禮教的反動本質。

《狂人日記》的主題，據魯迅說，是“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禮教的弊害”?！氨缀Α焙卧?乃在“吃人”。魯迅以其長期對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舊中國的深刻觀察，發出了振聾發聵的吶喊：封建主義吃人!

魯迅曾說，《狂人日記》“顯示了‘文學革命’的實績”，它以“‘表現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別’，頗激動了一部分青年讀者的心”。的確，《狂人日記》在近代中國的文學歷史上，是一座里程碑，開創了中國新文學的革命現實主義傳統。

小說選取狂人為主角是一個十分精心的安排。在黑暗勢力陳陳相因地壓在人們頭上的那個社會里，一切都已經習慣，一切都視為當然。魯迅有意通過“迫害狂”患者的感受，從某些“人吃人”的具體事實，進一步揭示了精神領域內更加普遍地存在著的“人吃人”的本質，從而對封建社會的歷史現象作出驚心動魄的概括。

小說還批判了中國廣大民眾長期處于麻木、愚昧和冷漠狀態中。小說一開始便寫了日常生活里一般人對狂人常有的圍觀、注視、談論，這是對人的歧視、不尊重，是不道德的行為，他們是無知、麻木、愚昧和冷漠的。

《狂人日記》的獨創性主要表現在語言的藝術風格的角度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小說借鑒了俄國作家果戈理同名小說的日記體結構和病態心理描寫的表現方法。魯迅開創了中國的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但它又有別于其他白話小說，它是文言和白話相結合的，正文前的序言是以作者的口吻用文言文介紹小說創作的來由，而正文是以狂人的口氣用白話寫的日記，結構新穎特別，很奇妙。《狂人日記》采用日記體，各個章節互相區別又互相聯系，形成一個完美無缺的整體。奠定了中國新文學——現代小說的基礎，讓“狂人”有更加寬闊的空間可以天馬行空的暴露自己的內心世界。作者大膽采用寫實與象征相調和的方法。象征和理想的緊密交融，象征又做到含蓄和明朗的和諧統一。用現實主義來表現寫實成分，構成了小說的骨架和血肉，而用象征主義來表現潛藏的寓意，構成了小說的靈魂。它沖破了傳統的思想和手法。就此而言，《狂人日記》樹立了時代性和民族性相統一的楷模。 其次，魯迅在《狂人日記》里還擅長用描寫(特別是擅長人物心理刻畫)去達到他的藝術表現目的。結合魯迅的創作情況來看，在魯迅的小說中，《狂人日記》不像《阿Q正傳》、《孔乙己》、《祝?！?、《故鄉》等作品側重刻畫人物性格的外觀(形貌、言行、履歷、事件等)，而是以人物的內心及精神世界的某一因素的活動為主，展示其某一精神意識傾向，作品雖有人物的言行活動，但主宰作品的因素是某種精神意識。以《狂人日記》來看，這也是《狂人日記》的突出特點。

魯迅先生是一個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并以此去支配自己行動的人，這同樣也體現在其文本創作之中。魯迅曾一再強調作品中的自我意識：“我力避行文的嘮叨，只要覺得夠將意思傳給別人了，就寧可什么陪襯拖帶也沒有?！鶎懙氖论E，大抵有一點見過或聽到過的緣由，但決不全用這事實，只是采取一端，加以改造，或生發開去，到足以幾乎完全發表我的意思為止?！睆膶挿阂饬x上說，所有作家的作品都肯定包含著作家的精神意識世界的表述，但由于作家的藝術思維不同，其在具體的作品表現也不同。有時候，作品的客觀內容與作家表述的精神意識相互分離，有時候，作品的客觀內容與作家表述的精神意識融一。前者如《祝?！罚高^《祝福》文本．的客觀內容，可以把握到魯迅對于“祥林嫂”這類人物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情感；而后者如《狂人日記》，作者客觀上描寫某一人物某一事實，同時又把某種意識融入其中。《狂人日記》中“從來如此，便對么?”的詰問，可以是狂人的，也完全是魯迅先生的詰問。對于魯迅與《狂人日記》的關系，已逐漸引起研究者的注意：“魯迅的幾乎所有的心理特征和表現，都能在《狂人日記》中一窺端倪。”“《狂人日記》中，那種‘迫害狂’式的病態心理，本身就是他(魯迅)切身體驗的‘變形記’?！薄耙虼耍袢恕瘜嶋H上不僅僅是一個反封建的革命民主主義者，而且是一個文化先覺者形象，是魯迅反抗精神的形象外化?！?/p>

魯迅的《狂人日記》揭露了封建禮教在仁義道德掩蓋下的吃人本質，反映了幾千年來中國國民的麻木、愚昧和冷漠，被譽為反封建制度第一聲春雷。民眾用冷漠加重了他人的痛苦，冷漠也折磨著民眾自身，魯迅深恐冷漠持續下去，熱切希望將無聲的中國變為有聲的中國，讓毒蛇似的冷漠永遠消逝，于是他在《狂人日記》之后，作者仍有言猶未盡之感，一發不可收，發出了振聾發聵的《吶喊》。《狂人日記》作為《吶喊》的第一聲，石破天驚，如在中國上空打了一個霹靂，整個天幕好像被撕開了，從此，現代文學的新時代到來了。

[責任編輯：李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