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巴金研究已走過大半個世紀的歷程,在近30年里取得了很大進展,通過對近30年來的主要研究成果進行大致梳理,可以厘清巴金研究發展的脈絡,展示近年出現的新的研究思路、視角和方法,為今后的巴金研究提供借鑒和參考。
關鍵詞:巴金研究;傳記式研究;思想研究;創作研究
中圖分類號:120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08)07-0084-06
從傳記式研究到文本闡釋,從思想探尋到創作心態剖析,從美學價值發掘到文藝思想建構,從版本考訂到讀者接受……近30年來,巴金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這不單表現在巴金研究資料的收集與整理,大量頗有見地的研究論文的發表,更反映在一批有學術分量的研究專著的陸續出版;特別是近幾年來,隨著巴金研究的逐步深入,不僅在傳統的文學研究領域取得了很大進展,而且在許多新的領域作了有益的嘗試,開辟了許多新的學術生長點,巴金研究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局面。
一、傳記式研究
“傳記式研究”的說法出自韋勒克、沃倫合著的《文學理論》。近30年來,學術界對巴金進行傳記式研究的成果頗為突出,專著主要有《巴金評傳》、《巴金的生平和創作》、《人格的發展——巴金傳》、《巴金傳》。這些專著或簡約或翔實;或強調內在人格的發展;或注重時代風云與個人身世的融合;選擇的視角不同;文體風格和材料剪裁各異,但合在一起,卻刻畫了一個有著豐富人生經歷和豐富內心世界的“人”的形象。
陳丹晨的《巴金評傳》是“文革”結束后對巴金進行傳記式研究所取得的較早成果。《巴金評傳》定稿于1979年底。比較全面地敘述了巴金在1979年以前的人生經歷和創作活動,也對一些重要作品作了比較客觀的評析。本書直接借用了巴金先生大量的回憶錄、日記、書信,也包括部分文學作品如散文、小說中的材料。敘述的語氣較為平緩,語言平實,發揮想象的地方不多,只對巴金一生經歷作粗線條勾勒。這部傳記披露了一些在當時還鮮為人知的歷史細節,比如毛澤東在接見巴金時,曾坦率地承認自己早年也信奉過無政府主義。有些分析雖然還未完全脫盡階級論的影響,但對理解巴金早期的思想矛盾,仍不無啟發意義。比如分析巴金的母親曾給予巴金“愛”的影響的矛盾性:“由于她站在地主階級地位宣揚這種觀念,就必然處于一種矛盾狀態。既要維持剝削統治生活,又要不分貧富,不分善惡地博愛,平等。這種階級調和的消極東西從一開始隨著它的積極方面一起輸入巴金的思想深處,對他后來的人生道路起著潛在的影響。”
譚興國的《巴金的生平和創作》雖然將巴金研究的時間下限順延到1981年,但在史料方面并未提供更多新的東西。該著的特點在于強調巴金的人生經歷與其創作的關系,比較詳細地介紹了巴金小說中人物的生活原型,有助于理解其小說中的人物形象。也許是因為作者后來意識到這部傳記在寫作時所受的束縛和局限,20年后,他以新的視角再次撰寫了一部近40萬字的巴金研究論著《走進巴金的世界》(四川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表達自己對巴金的“重新認識”。該書不但提供了許多新鮮的背景材料,而且對巴金“反蘇”言論的具體語境、躲過“反右”劫難的原因等都作了精辟的分析。
進入上個世紀90年代以后,對巴金進行傳記式研究,又取得了新的進展。李存光的《巴金傳》“實錄”了巴金1993年之前的人生經歷。該書由于不再把評述作品作為自己寫作的主要任務之一,使之能將更多的筆墨用于刻畫傳主本身。由于時代風氣的寬松和巴金老人恢復自我的努力,《巴金傳》材料更豐富翔實,一些以前未曾涉及或不便涉及的細節進入傳記,全面而細致地展示了巴金平凡而光輝的一生。值得稱道的是,作者沒有回避傳主在思想性格、言語行為方面的局限和矛盾,而是用大量第一手資料,從多層面、多角度展示了一個復雜而多面的巴金。此外,該書還較為詳細地論及了巴金早期的詩歌創作。
陳思和的《人格的發展——巴金傳》側重于研究巴金的人格形成過程及心路歷程。作者說:“巴金是一個獨特的人,他的人格的發展軌跡應該有他自己的獨特性,所以我在安排每一章的時候不能不把這個因素考慮進去。”他認為巴金的人格的發展經歷了胚胎——形成——高揚——分裂——平穩——沉淪——復蘇的壯麗輪回(事實上只寫了前五個階段即1946年以前)。這本著作能使讀者從對傳主日常瑣事的繁復敘述中解脫出來,集中心思去關注那些影響巴金一生的“緊要的幾步”,而且作者有意打破傳記文學創造的“似真幻覺”,不回避因資料缺乏而形成的傳主的人生空白,特別是有關巴金對其家庭的態度的具體考查,有助于我們理解巴金在《憩園》、《隨想錄》中所表現出的復雜的情感態度;對巴金東渡日本的潛在動機的探尋,也使讀者得以窺見巴金豐富的內心世界以及對信仰的堅守。
與李存光著《巴金傳》相映生輝,徐開壘的《巴金傳》以近54萬字的規模鋪寫巴金先生的百年人生。在這部傳記里,巴金先生的百年人生得到了立體化的展現,作者將本來枯燥的傳記資料還原成生氣勃勃的生活場景,還原成生動鮮明的人物形象,還原成具體可感的流動畫面,讓讀者仿佛身臨其境,隨巴金四海漂泊……這部傳記的最大特點就在于將巴金先生的一生放到他所處的那個特殊時代進行觀照,力圖將時代風云與個人身世融為一體,追求生活的“現場感”。
除了這幾部各有特色的傳記之外,可以歸入傳記式研究的還有艾曉明的《青年巴金及其文學視界》、李輝撰文的《百年巴金》等,限于篇幅,存而不論。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對巴金的傳記式研究中,他的許多書信是作為傳記的原始材料使用的,書信本身獨立的研究價值并沒有得到重視和體現,李存光在《巴金書信研究三題》一文中建議對巴金的書信進行專題研究。巴金書信約有2000封,近年來又陸續發現了一些新的書信,特別是日本的山口守先生為此做了大量工作,取得了重大成果。
二、思想研究
由于巴金曾自稱是安那其主義者,又譯介過大量無政府主義的著作,長期以來,基于一種思維慣性,研究者往往簡單地將巴金稱為無政府主義者,這樣,不懷惡意者省卻了研究的麻煩,別有用心者則作為攻擊巴金的口實。“文革”結束之后,這個問題在一段時間內成了為巴金“正名”的難題,同時也為后來的研究留下了一個巨大的闡釋空間。近30年來,許多研究者正是在探討包括無政府主義在內的巴金思想的復雜構成和發展變化方面,取得了重要的進展。
張慧珠的《巴金創作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在具體談論巴金創作之前有長達74頁的“導言”:《被壓迫階級的忠實誠摯的戰士——論巴金解放前的政治觀及其在創作上的反映》。這篇“導言”可以看作是巴金思想研究努力擺脫“文革”印象的一個過渡性產物。文章對世界無政府主義思潮、對克魯泡特金,包括對巴金所受無政府主義影響的認識,都留有較明顯的時代局限,但認為解放后巴金“拋棄了無政府主義的信仰,轉而信仰馬克思主義,在黨的領導下努力工作,并同國際主義精神融為一體”,在論述中努力將巴金的創作融入“革命”、“人民”、“祖國”等主流話語,表現了當時的研究者為巴金研究爭取“合法性”的愿望和努力。
汪應果的《巴金論》(上海文藝出版社1985年版)是新時期對巴金進行全面研究的重要成果。作者認為:在巴金的思想中,“愛國主義是推動作家的原動力。安那其是他尋找用來療救祖國的藥方。在這帖藥里,占著主導地位的是革命民主主義思想”,并進而分析了巴金的具體政治態度和哲學上的唯物主義、歷史觀上的唯心主義。在《巴金早期世界觀的形成》一章中,作者用了三節來闡述巴金思想的形成過程,分析了無政府主義、俄國民主主義、民粹主義等思潮的復雜性及其相互關系。展現了巴金思想的多個源流。該書對巴金思想的分析比較全面、客觀、公允,在某種意義上也反映了學術環境和時代氛圍的變化。
陳思和、李輝合著的《巴金論稿》(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是研究巴金思想最重要的成果。論者認為巴金的思想由五個部分組成:巴金的人道主義思想,巴金的無政府主義思想,巴金與歐美恐怖主義,巴金與法國民主主義,巴金的愛國主義思想。作者總結道:“在巴金前期的世界觀中,人道主義,無政府主義,愛國主義有著同樣重要的地位。人道主義是基礎,愛國主義是貫穿行為始終的一條紅線,無政府主義則是他的社會政治思想的集中表現。”該書與《巴金論》的最大不同在于:認為“人道主義是巴金接受其它思想影響的基礎,是他的社會政治思想的基礎和核心,制約著他的整個思想的發展,自然也決定了他的整個創作傾向”,正因為在成長過程(幼年)中形成了他樸素的人道主義思想,無政府主義、民主主義思想才有扎根的土壤。在談到巴金思想的復雜構成時,作者把歐美恐怖主義、法國民主主義與無政府主義作了嚴格區分,這種區分便于理解巴金前期創作的思想傾向和人物形象,也有助于實事求是地探尋巴金思想發展的脈絡,同時也為理解巴金思想、言行、創作中的諸多矛盾提供了理論依據。雖然《巴金論稿》在探尋巴金思想的豐富性和復雜性方面多有創獲,但在描述其思想發展歷程時,在不同程度上仍然留有當時流行觀念的影響。比如把巴金“描述”成從一個真誠的無政府主義者走向民主主義者和愛國主義者。幾年之后,陳思和對此作了反思。
此后,對巴金的思想研究,也有一些較新的觀點:如廖全京在《思想者的跋涉——巴金精神歷史的起始與完成》一文中認為“巴金當年所接受的,與其說是無政府主義思想,不如說是一種強烈的激進主義情緒”,“在幾千年形成的僵硬封閉的精神環境中,選擇激進,就是選擇追問、反詰,就是選擇開拓、進取,就是選擇啟蒙、革命”。吳定宇在《巴金與宗教文化》、《巴金與宗教》等文中曾對巴金的基督教思想有過詳細論述。高旭東、賈蕾認為:基督教對巴金的思想和創作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巴金對基督徒的接觸、對《圣經》等宗教典籍的閱讀以及對基督教文化背景的思想家與作家的仰慕構成了對巴金直接與間接的宗教影響。從早年的《滅亡》到晚年的《隨想錄》,基督教的愛與平等、為信仰而殉道以及懺悔意識都在巴金的作品中有所體現。
巴金思想研究的另外一個方面,是對巴金的文藝思想展開的研究。巴金的文藝思想雖不自成系統,但他為自己的作品所寫的諸多前言、后記,以及一些涉及文學和創作問題的有關文字,卻較為清晰地展示了他文藝思想的基本風貌。如《巴金論稿》下篇第六章專文分析了巴金的文藝思想,大致勾勒出了巴金文藝思想的整體風貌,為巴金文藝思想研究構造了一個理論基礎。
譚洛非、譚興國的《巴金美學思想論稿》(四川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是專題研究巴金美學(文藝)思想的重要成果,彌補了《巴金論稿》在這一領域的不足。該書分為三個部分:巴金美學思想發展歷程(上編),巴金美學思想的特征(中編),巴金美學思想的源流(下編)。上編把巴金美學思想描述為一個動態發展的過程:中編概括了巴金美學思想的特征;下編論述了巴金美學思想的淵源。
張民權編著的《世紀靈魂的呼號與拷問——巴金卷》(海天出版社2000年版)作為“譚藝書系”之一,選編了巴金談文藝的大量文字。該書既對巴金談文藝的言論作了精彩的點評,又在每一編的《編者附識》里,對本編內容加以概括和提升。
除上述專著外,曹萬生、靳彤的文章將巴金的文藝思想放到20世紀中國文藝思潮的框架內加以論述,頗有啟發意義:“20世紀中國文藝思潮的本質就是走向現代性,在現代文學里體現為反專制、爭民主。巴金文藝思想的本質是以人性自由為價值觀出發的寫真實論,即真與善,真是巴金文藝思想的生命,是核心,善是巴金文藝思想的基點,是價值,凡是善被遮蔽的時候,真的追求就特別突出:凡是善正常體現的時候。他的這種真的追求就失去了那種斗爭的熱灼感、沖動感,與茅盾、郭沫若比較,巴金的真實觀是感受真實觀,巴金文藝思想的歷程,也側寫了中國現當代文藝思想的歷程。”
三、創作研究
巴金是以自己的文學創作實績成名于世,立名于史的。近30年來,對巴金文學創作的研究同樣經歷了一個由為巴金創作“正名”、注重創作的政治思想內涵到關注文本本身的美學意義,再到全面深入研究的漸進過程。這是巴金研究中最活躍也是最富有創見的領域。
陳丹晨的《巴金評傳》用了大量的篇幅以時間為序來評析巴金除《隨想錄》之外的絕大部分作品。根據其作品的重要性分專章、專節進行論述,在這些專章專節里,從人物形象到社會內涵,從藝術特色到創作心態等都作了中肯的分析,即使在今天看來,許多論述也富有借鑒和啟發意義。同時,從分章分節的情況來看,論者更看重其前期的創作,著眼點在于其社會學意義,對巴金后期創作總體評價偏低,甚至認為《憩園》“確實還存在著嚴重的思想弱點”,“它只限于描寫地主階級的腐敗。而沒有接觸到剝削階級不勞而獲的本質,顯然是不夠的。次之,對于地主階級的沒落和滅亡,在批判的同時,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同情、憐憫和惋惜”。譚興國的《巴金的生平和創作》主要從藝術角度人手來評價巴金的作品,充分肯定了巴金的后期創作,尤其高度評價了《寒夜》所取得的杰出成就,也中肯地指出了巴金早期創作中的不足之處。
張慧珠的《巴金創作論》以“讀后感”的形式對巴金的絕大部分小說和部分散文作了解析。該書首先分析了“巴金解放前的政治觀及其在創作上的反映”,力圖肅清“文革”強加在巴金及其創作上的種種不實之詞,實事求是地評價巴金及其創作,然后對具體的文學作品一一深入論述。論者追求的目標是“把他的成就說夠,缺點說透,從而既能使評論界覺得公允,又能使作家本人覺得公平,使讀者感到信服”。汪應果的《巴金論》也以時間為線索評析巴金在各個階段的創作情況。在論述中既注意對作品作社會學的分析,也重視其藝術上的成就和不足,尤其是還把作品的版本問題作為一個重要的研究要素,表現出一種嚴謹的治學態度。這部專著重點分析的是《激流三部曲》,涉及其構思、內容、主題、人物形象、藝術特色。特別是對《家》的創作動機和構思過程的考查對于闡釋《家》及整個《激流三部曲》都有著重要的意義。與《巴金創作論》相比,《巴金論》對巴金創作的研究有了深化,表現在從總體上而不是局部地把握巴金的文學創作,更大程度上擺脫了當時流行觀念的束縛,不再過多強調其作品政治思想內涵與時代要求的距離,更多關注作品本身的藝術特色。還探討了外國文學和中國傳統文化對巴金創作的影響。
與上述兩部專著不同,陳思和、李輝的《巴金論稿》力圖從宏觀上把握巴金創作的特色。在下篇的第七章,作者重點論述了巴金創作風格的演變,并將之分為三個階段:不自覺的創作期(1922-1930),創作感情爆發期(1930-1941年底),風格穩定期(1942-1946),作者認為:“在生活上,他(巴金——引者注)從生氣勃勃的社會運動轉向寂寞的書齋生活;在思想上,他從熱情的無政府主義逐漸地還原為冷靜的人道主義:與此相應的是,在創作風格上,他從富有英雄色彩的浪漫主義,演變為樸素的現實主義。”
花建的《巴金小說藝術論》從宏觀角度對巴金的小說美學作了深入探討:“在這樣一種時代(從五四時期到四十年代——引者注)氛圍中,蒼涼沉郁的現代悲劇感成為最具有代表性的社會意識和情緒趨向,而悲劇美,便成為這個時代重要的美學趨向。”作者基于對時代審美趨向的這種認識展開對巴金小說的審美特征的抽象,認為巴金小說的審美特征經歷了從悲劇美到崇高美的嬗變,但主要是悲劇美,其悲劇美又主要體現在現實中被壓迫人民人性被毀滅(如鳴鳳)和知識分子革命探索者(如杜大心)的不幸和痛苦上;其藝術視點的特點是“從時間的開闊和空間的廣延中把握五四運動后新舊交替的社會大趨勢,以達到把握生活激流的歷史性高度和人類共生悲哀的世界性廣度:不為封建主義阻力所造成的暫時的歷史曲折所遮蔽。而像一朵浪花那樣感應著浩蕩的生活激流”;其藝術方法主要是現實主義,其次是浪漫主義,并分析了巴金現實主義的特點。此外,討論的問題還有巴金小說結構的多樣性,人物性格的復雜性,文體風格的獨特性等,顯示出研究者多維的視角和開放的眼光,對具體人物形象的分析頗多真知灼見,揭示了巴金小說獨特的藝術魅力。
袁振聲的《巴金小說藝術論》(南開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主要是從微觀著手分析巴金小說的審美特征。該書從人物塑造、心理描寫、抒情方式、語言表達、藝術結構、環境描寫、細節描寫、對比手法和創作方法等方面展開具體分析,尤其是論述巴金小說的語言特點,較多新意。該著把巴金小說語言的特點,具體歸納為三個方面:“樸素”、“明朗”、“歐化”。
辜也平的《巴金創作綜論》(福建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是90年代末對巴金創作進行更系統更注重文本研究的重要成果。該著僅用兩章篇幅論述巴金的生平思想、創作道路、人格精神、文藝觀以及國內外讀者對巴金的接受等,而用十章篇幅來分析巴金各時期的重要作品。在對文本的深入細讀中,有頗多新見。
王新玲、劉福泉的《巴金散文創作藝術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是一部系統而全面地研究巴金散文創作的專著。該著上編為《巴金散文創作論》,下編為《巴金散文藝術論》,對巴金創作的30多部散文集逐一細讀,詳加分析,又選取一些有特色的單篇重點考查。點與面有機結合,總體上呈現出嚴謹、扎實、精細的研究作風。
就巴金創作研究的專著而言,張民權的《巴金小說的生命體系》、宋日家的《巴金小說人物論》、張慧珠的《巴金隨想論》等都頗有特色,從中也可以看出研究者不同的學術個性以及巴金創作研究的多方拓展。限于篇幅,不再一一論及。
除專著之外,尚有四本學術會議論文集:《巴金研究論集》(巴金研究叢書編委會編,重慶出版社1988年版)、《巴金與中西文化》(譚洛非主編,四川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世紀的良心》(巴金與二十世紀學術研討會編,上海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巴金:新世紀的闡釋》(陳思和、辜也平合編,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出版),和《巴金研究在國外》(張立慧、李今編,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日本學者山口守、坂井洋史以中文出版的論文合集《巴金的世界》(東方出版社1996年版)等,其中研究巴金創作的論文,也占有相當的比例。
據辜也平統計,1999年之前的近20年共發表巴金研究論文1200篇,創作研究占了570篇@。據中國人民大學報刊復印資料中心統計,從1999年1月至2006年6月,《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轉載的文章中,涉及巴金研究的文章共有366篇,專題研究巴金的13篇,創作研究只有4篇。
此外,散見于其它報刊的涉及巴金其人及其創作的文章,數以千計,其中亦不乏研究巴金創作的散金碎玉。如呂若涵的《革命:在巴金的歷史敘事中》一文對巴金法國大革命題材的歷史小說進行重新解讀,并通過與同類題材文本的比較,分析了巴金歷史敘事中“革命”情結形成的原因和潛在意圖。李樹槐的《論巴金小說中的第一人稱內聚焦敘事模式》對巴金的小說作了敘事學的研究,認為巴金的小說大量地采用了內聚焦敘事模式,這一模式突出地表現在日記體、書信體及其它第一人稱形式創作的小說中。并對內聚焦敘事模式作了較深入的探討。李宗剛的《巴金五十年代英雄敘事再解讀——中國建國初期歷史敘事論之一》研究了巴金50年代的作品。陳思和的《現實戰斗精神的絕望與抗爭:<電>》從現實出發探討了“《電》中知識分子的精神立場”:找到一個合適的崗位,在這個崗位上,慢慢地來宣傳自己的理想。
從對上述論著、論文的評析可以看出:對巴金創作的研究,是上個世紀80年代的學術熱點。進入90年代則相對沉寂,新世紀以來雖然再顯“熱鬧”景象,但卻潛藏著偏離文本本身的傾向;從另一方面看,巴金創作研究的方法更顯靈活,心理學、社會學、人類學、敘事學、文化研究一應俱全,思路更加開闊,理論依據更加充分,重心呈現出由《激流三部曲》向《寒夜》、 《憩園》再向其它作品位移的傾向,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開始把目光放在“家”系列之外的其它創作。有的學者則由文本分析擴展到版本研究,也取得了新的成果。其中較有代表性的,如金宏宇對《家》的版本研究,發現從初版本(開明書店1935年版)到全集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共修改了8次。達14000多處,包括高家的性質,其衰敗的原因,對作品的“潔化”和“純化”處理等,并對這些修改的原因作了具體的考查,認為主要是因為作者希望藝術上的不斷完善與思想上的不斷“更新”。版本研究擴大了巴金創作研究的范圍,也為創作研究創造了條件,使之日趨嚴謹和科學化。
四、比較、接受與傳播研究
《巴金論稿》首次用三章的篇幅從宏觀角度系統地論述了俄國文學、西歐文學與中國傳統文化對巴金的深刻影響。研究者認為,巴金翻譯、介紹俄國文學的政治標準與審美趣味與同時代的很多作家不同,從這里可以深入了解巴金翻譯俄國文學的思想動機,巴金的創作與俄國文學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的原因,同時也有利于理解巴金獨特的藝術風格。其它專著如《巴金論》、《巴金小說藝術論》、《巴金美學思想論稿》等都從不同角度和層面論及巴金所受的外國文學和中國傳統文學的影響。
第一部比較研究的專著是肖明翰的《大家族的沒落》(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該著比較了福克納和巴金的家庭小說創作。福克納和巴金一生寫了大量以家庭為題材的小說,肖明翰正是從這里找到了切入點。他認為:福克納和巴金各自的家庭歷史和家庭生活成了他們最主要的文學資源,他們都把家庭作為反映社會歷史本質的標本,藉此來展示時代的巨變和社會崩潰的必然性。論者主要討論的是福克納的《沙多里斯》、《喧嘩與騷動》、《我彌留之際》、《八月之光》、《押沙龍,押沙龍!》、《下去,摩西》、《沒有被征服的》,和巴金的《激流三部曲》、《憩園》、《寒夜》、《春天里的秋天》等作品。論著涉及到人物形象的分析、寫作手法的比較,也論述了各自人道主義思想的異同等問題。
除肖明翰的《大家族的沒落》之外,《巴金論稿》等專著對巴金所受影響在宏觀層面研究較多,微觀層面展開不足,而一些專題研究的論文彌補了這種缺憾。幾次學術會議論文集中收入了多篇比較研究的論文。如收入《巴金與中西文化》論集的羅義蘊的《家庭悲劇——比較巴金與尤金·奧尼爾的當代悲劇意識》、李存光的《雄居現代文壇的長篇巨擘——論巴金和茅盾、老舍對中國現代長篇小說藝術的貢獻》、文天行的《傳統禮教的兩種模式——<激流三部曲>與<四世同堂>的比較研究》等,都是一些頗有見地和探索精神的研究成果。
除論文集收入的論文之外,近幾年來,比較、接受與傳播研究的領域還涌現了一批較有新意的論文。袁振聲在《擇取外來文化的迭合與偏離——茅盾、巴金藝術比較》中比較了巴金與茅盾在汲取外來文化方面的相同與不同之處。王立明在《論巴金<隨想錄>的價值及赫爾岑對該書的影響》一文中認為:巴金寫作《隨想錄》受俄國作家赫爾岑《往事與隨想》的啟發和影響。王薇的《巴金<寒夜>與契訶夫小說中的“小人物”》一文,對巴金長篇小說《寒夜》與契訶夫的作品作了比較,《寒夜》的“小人物”形象和冷峻的基調與巴金的其它作品相異,卻與俄國作家契訶夫的“小人物”系列形象及其一貫基調有很大的相似性。
20世紀文學研究的傾向之一是不斷從作家走向作品和讀者,特別是接受美學的興起使研究者更重視對讀者的接受心理、期待視野以及作品傳播的研究。巴金的作品在三四十年代讀者眾多。即使在今天依然擁有大量的讀者,并且已經走向世界,一些研究者對此展開了富有成果的探索。辜也平呼喚對巴金進行接受研究。他在《讀者接受與巴金研究的新視角》一文中指出:傳統的巴金研究僅把作者與作品作為考察的對象,把巴金的意義局限在文學的創作與作品的表現的封閉圈子里加以認識,而曾經深受讀者歡迎的巴金及巴金的文本的意義的具體化過程,實際上包含了接受者能動的參與,所以現在應嘗試運用接受美學的方法,從讀者接受的角度研究巴金及巴金創作,把研究的范圍和視角從長期以來的“作家—作品”調整和擴大到“讀者—作品—作家”方面來。他還主張:“巴金文本的最初功能與價值就在于滿足與超越了讀者共時接受的閱讀期待,從而獲得了當時青年讀者的青睞,而就共時接受而言。巴金及其創作文本并不永遠屬于青年,而是屬于那些具有崇高人文情懷、感時憂國的讀者:在文本的結構之前和結構之后,巴金與讀者通過文本外的文學互動,共同建構著巴金文本的共時意義,在20世紀中國,巴金的創作對讀者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廣大的讀者也成就了文學史上的巴金。”
眾所周知,巴金的小說《滅亡》與《激流》在報刊上連載時讀者和評論界的反應迥然不同,對前者熱烈而對后者冷淡,以至《激流》差點不能全部刊載。楊天舒對這種現象以及導致這種現象的原因做了深入探討。并梳理了小說《家》在40年代通過戲劇、電影的改編從青年學生走進普通市民之中的過程:“通過這一接受過程的梳理,比較全面的認識一部作品在發表之后漫長的經典化歷程,避免以往對這個問題簡單化的處理。”
胡景敏認為《隨想錄》的經典化敘述包含三個層次:巴金的自我敘述;公眾的期待性敘述;學院派的知識分子敘述。這“三個層次在相互滲透影響中形成各自的意義指向,共同塑造《隨想錄》的經典地位。巴金對《隨想錄》的自我敘述經歷了無意識書寫到有意識建構的發展,對闡釋者而言已經形成一種強勢前理解,成為后兩個層次敘述的邏輯起點”。
據了解,巴金在國外的接受研究學者做得較少,就中國文學(文化)與世界文學(文化)的交流和溝通而言,這種研究意義不凡。在《巴金研究在俄羅斯》一文中,俄羅斯學者羅季奧諾夫對巴金在俄羅斯的接受作了詳盡的敘述,并從客觀上分析了巴金在俄羅斯很久得不到應有重視的各種原因以及巴金研究在俄羅斯的現狀和所取得的成果。
五、對作為編輯家的巴金研究
“文生社(即文化生活出版社——引者注)的成立在巴金人生道路上又是一個轉折的標志。他在編輯工作中不但找到了人格理想與文學事業相一致的道路,而且確立了自己在文壇上的位置”。文化生活出版社創辦于1935年5月,一直持續到50年代。在巴金的一生中,他辦過很多刊物。借此結識了文學界的很多同仁。或受前輩鼓勵,如魯迅;或提攜文學后進,如曹禺的《雷雨》就是經巴金發表的。對作為編輯家的巴金的研究,對于研究中國新文學史,實事求是地評價巴金對中國新文學建設所作的貢獻,都具有特殊的意義,而且巴金本人也非常看重自己的這些工作。
陳思和、孫晶在《生命花朵的綻放——巴金的編輯思想及其特點》中全面回顧了巴金的編輯歷程,把巴金歸入“思想型編輯家”,其編輯特點一是善于發現和推薦新人新作。發掘彰顯無名后進;二是與他的政治思想結合在一起,那就是他所追求的“平民性”。李春雨考查了文化生活出版社的歷史、規模,所出版的叢書以及在中國新文學史上的意義和作用,并指出巴金的核心作用和編輯風格:“在文生社近二十年的發展歷程中,巴金一直是靈魂式的人物,他長期擔任主編并主持了文生社大部分文叢的編輯出版工作。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巴金的編輯思想、編輯風格、編輯業績即標志著文生社的整體編輯追求與成就。”李濟生編著了《巴金與文化生活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該書不僅展示了時任總編輯的巴金先生和出版社同仁艱苦創業的可貴精神,而且保存了巴金在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大量第一手資料,比如巴金主編的叢書種類、出版社的作家群等,對于研究作為編輯家的巴金意義重大。
(責任編輯 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