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震區

深切哀悼四川汶川大地震遇難同胞

寫在前面

□雨 田

地震前的3分鐘，也就是公元2008年5月12日14時25分，詩人劍峰打電話說他將要發兩首詩到我的郵箱，我是十幾天前受詩人王若冰之托，為甘肅《天水日報》組“綿陽詩人作品小輯”時向劍峰約的稿。剛放下電話，正在穿衣服，只聽見窗外響起地呼呼的聲音，原以為是刮起了大風。掀開窗簾，只看見塵土飛揚，我立刻意識到——地震了。這時，我才感覺到樓房在腳下劇烈地顫動，頃刻之間，我快速地躲進廁所，隨后又跑進臥室往床下鉆，后來干脆又跳進衣柜里躲藏起來。當時，我就在想，劍峰這家伙打了個什么電話竟引來如此大的地震……

作為詩人，我們怎能忘記那一瞬間。這次大地震，七、八萬無辜的人遇難了，幾十萬人遭遇重傷，這些遇難者和受傷者有我的朋友也有我剛認識不久的人，此時此刻，我的內心不難受嗎？這二十幾天里，我先后同翟永明、何多苓、高洪波、黃亞洲、何建明、李鳴生、祁人、王明韻、洪迪等近百名詩人、作家、畫家進過八次北川、去過四次平武。一路上，我看到崩塌的山梁，掩埋的村莊和到處都是瓦礫的廢墟，我也說不清楚自己流了多少次眼淚。這次地震也把中國的詩人震醒了，全國各地的詩人紛紛打電話給我，說要來為災民盡點責任，老、中、青三代詩人都燃起了熱情，屠岸、趙愷、高洪波、李小雨、梁平、張同吾、王久辛、陸健、葉舟、駱英、謝克強等人的詩如潮水般涌現，一些無名的詩人也創作出了許多感人的詩篇。中國詩歌學會的中國詩歌萬里行采風團走進災區，第一時間就送來了抗震救災詩集《感動天地的心靈交響》，另外，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的詩集《有愛相伴——致2008汶川》、群眾出版社出版的詩集《汶川詩抄》、黃禮孩主編的《詩歌與人》推出了“5·12汶川地震詩歌專號”、《詩刊》出版了“詩傳單”……這些足以證明詩歌已經重新回到了人民中間。

而我們還活在災區的這些詩人，在沒有人號召和倡議的情況下，在全身心抗震救災的同時，含著淚水寫下了大量的詩歌，這個詩歌小輯就顯示出了我們面對災難的勇氣和戰勝苦難的意志。

另外，我在這里要強調的是5月21日在平武平通中學的廢墟上拾到一個沒有署名的中學生的筆記本，內容是一篇沒有寫完的小說。我隨中國詩歌學會“中國詩歌萬里行抗震救災采風團”挺進平武時，在途中，我將這篇小說介紹給采風團的詩人們，《詩歌月刊》主編王明韻先生當即拍板要將這篇小說刊登在“抗震救災詩歌專輯”上。至今，我們也不知道這篇小說的作者是誰，也不知道他（她）是否還活著，如果他（她）還幸存著的話，我想親自將這期刊物和在廢墟上拾到的筆記本送到他（她）的手上。如果他（她）不幸遇難，我也會將這期刊物和這個筆記本轉贈給即將建成的地震博物館，讓時間永恒地記住他（她）鮮活的生命……

雨田的詩（4首）

致北川羌族同胞

被亂石擠壓的羌族同胞我不曾一次在記憶中

尋找你動人的眼睛因山崩地裂山寨遭毀

所有的花瓣在那瞬間停止綻放所有在山路上行走的人

變成空氣變成無法生長的樹木

因為樹木是大山里永遠不會死去的神靈

也許是回憶或是難以記憶的黑云在折磨著我

所有的人都在悲傷為喪失一切的人編織冰冷的夢

被災難劫掠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羌族同胞

我常常流下淚水懷念他們只有我知道

他們的血他們的土地曾養育過萬物可是

如今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是回憶我站在湔江河畔

伴隨著惡劣氣息帶來的喧聲一遍又一遍

淚流滿面地想喊醒那些壓在廢墟下的山民

只是衰老得太快的我無法追回一去不回的時間

可怕的災難能摧毀山體和鋼鐵吞噬一切事物

只有人意志是不可能也無法被毀滅而我已經看見

無數力量的手正從死亡和模糊中托起閃亮的信念

灰色的路途真的不會太長我應該告訴人們

相信未來吧 未來的生活會給我們增添另一種神秘

自由和平等將安撫世世代代的焦慮殘忍的大刀

不會那樣閃亮從歲月河流中站起民族本身就是

一座不倒的豐碑上帝啊我懇求你看看羌族同胞的模樣

2008年5月26日

獻給北川

山坡上的油菜籽和金黃的小麥還沒有收割

巨石開始傾倒整個北川山崩地裂

一座又一座村莊在黑色的煙塵中消失得無蹤無影

哭泣有什么用生與死天與地竟如些地撕裂天空

歷史就是記憶而我只愿被這沉重的歷史遺忘

是的北川中學廢墟上不知是誰的課本血跡斑斑

上千名學生的生命只隔著已經斷裂的水泥板呼喊

以及被埋在黑暗中歌聲無法觸摸天上的白云

我相信所有的災難都是過客沉默的巨石旁

沒有掩埋的馬匹踏著山風上路太陽依舊升起

我無論怎么走腳步卻始終走不出這貧瘠的山路

泥土的顏色難以被風吹散那是村莊的樹木

讓我永遠記住寒冷中的饑餓與死亡真的就是這樣

我的一生就是走不出這片土地幾萬名山里人在這次地震中

遇難了一只孤獨的鳥站在枝頭村莊的狗吠聲漸遠漸低

仿佛我的靈魂在今晚如閃亮的燈照耀著山坡卑微的草

站在廢墟上聽不見往日松濤的雄渾聽不見

今朝布谷鳥的歌聲我的詩篇該去贊美什么呢

是呼喚遠走的天使還是歌頌凱旋未歸的士兵

活著本身就是一場戰爭倍受煎熬生死難以預測

2008年5月17日

平通中學

現在這里已成了廢墟我站在這里沉默悲傷

聞到剛過不久的一種死亡的氣味其實我的肺里

吸滿的并不都是冷冽的氣息只有我知道

這斷裂的墻上曾開滿鮮花這里眼前真的沒有飛鳥

沒有輕風而我能看見的只有課本上的血跡

和被扭曲的鋼筋……這時我的心一陣陣劇痛

全身浸透了冰一樣的涼意也許我在這里再也看不見

那些青春著的笑臉面對這一切的一切我無法

告訴你被埋的真相是這樣許多往事不可能遺忘

死去的時間總有復活的一天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活著我會感到如此茫然也許我還會將高傲的孤寂

保持下去活著 在心靈的荒漠寫下詩篇

不過我內心的深處早就落滿了雪但我并不想

去責怪那些曾經算計過我的人廢墟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沒有靈魂而變成另一種廢墟

2008年5月20日

唐家山堰塞湖

在此之前我不認識你國家地圖也沒有你的位置

我的祖國剛被一場風雪席卷春天的陽光

還沒有到來時另一場災難突起而來幾萬鮮活的生命

與倒塌的廢墟在一起疼痛的民族如站立的河流

就是你的存在竟讓我居住的城市變成空空如也的死城

鳥兒不知去向大街小巷都是特警公安和士兵

筑成的警戒線我想回家給孤獨的白貓添點食物

他們不容許真的是這樣我的家竟成了占領區

我知道你過去叫老鷹巖如今整個中國和全世界都知道

你不就是大禹先生撒下的一泡高尿嗎 怎么會驚傻當地

政府的小陣營嚇壞了一些小黨棍 我捂住疼痛的傷口

想起已經饑餓幾天的白貓和斷糧缺水的鴿子在期盼著主人

2008年6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