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偷了“天價”電腦
犯罪嫌疑人王某是寧波市一家知名服裝企業的保安,職責本來就是保衛企業的財產安全,可總嫌錢賺得慢的王某卻打起了企業財產的歪主意。去年5月12日深夜,王某利用上夜班的機會,偷偷潛入該公司二樓辦公室行竊,但翻騰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可偷的值錢物件,不甘空手而歸的王某發現電腦桌下一臺電腦,應該還值幾個錢,但把整臺電腦搬走的話,目標又太大,于是就抱著電腦主機逃跑了,順手牽羊把連接在電腦主機上的一個U盤也裝入了口袋。
盜竊手段并不高明的王某在現場留下了許多犯罪痕跡,案件很快告破,王某也被公安機關抓獲歸案。
經價格鑒定,王某傻眼了,這臺電腦主機并不值多少錢,折舊后價值只有3860元,但電腦內裝有一套服裝繪圖軟件系統卻價格不菲,價值為2.672萬元,幾乎是這臺電腦價值的7倍。而王某隨電腦一起偷走的U盤,也不是一般的U盤,而是這套軟件的許可文件和密碼器,只有將U盤插入電腦接口,軟件才能正常使用。經力克香港有限公司出具證明證實,該軟件系統具有唯一性、不可復制性。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條的規定,盜竊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者多次盜竊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數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浙江省根據本地區經濟發展狀況,認定個人盜竊公私財物兩千元以上為“數額較大”,兩萬元以上為“數額巨大”。所以,單計這臺電腦的價值,僅夠得上“數額較大”,王某只會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而加上這套軟件的價值,就發生了質的變化,盜竊數額已經屬于“數額巨大”,對王某是要處三年以上定罪量刑的。
案件很快被公訴機關訴至寧波市鄞州區人民法院。公訴機關認為,被告人王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秘密竊取他人財物,數額巨大,其行為已構成盜竊罪。
自知理虧的王某對檢察機關指控其犯盜竊罪的罪名倒沒有什么異議,但對檢察機關指控的盜竊數額卻是連連叫屈,認為自己只是偷了一臺電腦,并不知道電腦內安裝有什么軟件,更不知道這些軟件值多少錢,所以軟件的價值不應當計入盜竊數額。
律師:盜竊軟件屬“認識錯誤”
法庭上,王某的辯護律師提出,從整個案情來看,被告人王某對電腦內的軟件無認識,并不具有盜竊、控制軟件的意圖,所以軟件的價值不應計入盜竊數額,最多只是作為犯罪情節予以考慮。
王某的辯護律師認為,首先,王某的職業是一個保安人員,也只有初中文化,對服裝繪圖這種專業軟件的價值缺乏必要的知識來認知。其次,軟件是電腦的運行程序,只是一組電腦數據,不具有直觀性,未經搜索肉眼根本無法發現,所以王某在盜竊的時候也不可能發現電腦內的軟件。再者,本案中的軟件系服裝繪圖專業軟件,結合王某的職業并不具備使用價值,被告人王某也未對該軟件做出處置并牟利。
另外,被告人王某隨電腦盜得的U盤實際上是一個啟動軟件的鑰匙,行業上稱之為“加密狗”,它是為軟件開發商提供的一種智能型軟件加密工具,其目的是通過對軟件與數據的加密防止知識產權被非法使用。如果電腦與加密狗分別放置的話,盜得其中一樣根本無法使用軟件,軟件也就沒有實際實用價值了。而被告人王某雖然在盜竊過程中由于有關人員的疏忽同時盜取了電腦和加密狗,但他作為非該辦公室人員,事先不應當知道作為軟件“鑰匙”的加密狗就留在安裝該軟件的電腦上。
從這些客觀證據,可以推定電腦內的服裝繪圖軟件并不屬于被告人王某盜竊行為的指向,王某也并沒有認識到該服裝繪圖軟件及其價值,這種情況屬于刑法上的認識錯誤。按照刑法上主客觀相統一的原則,若要認定數額犯的成立,將“數額巨大”的客觀危害事實歸責于行為人,不但要求行為人盜竊數額客觀上巨大,還應當要求行為人對“數額巨大”有一定的主觀認識,因為王某對于電腦內安裝的服裝繪圖軟件及其價值無認識,所以軟件的價值不應計入盜竊數額,本案應當按照盜竊數額“較大”而不是“巨大”來定罪量刑。
為了充分說明自己觀點的合理性,王某的辯護律師舉了一個例子:甲乙二人分別在同一場所盜竊了同樣型號的一臺電腦,在逃跑的途中被抓獲,甲因為電腦內無貴重軟件而受到較輕的處罰,而乙卻因為電腦中安裝有貴重軟件而受到較重的處罰,這樣把罪行輕重完全交由行為人意料之外的偶然因素來決定,顯然是不合乎情理,也有悖法理的。
控方:盜竊軟件屬“間接故意”
針對律師的辯護意見,控方針鋒相對地予以反駁。控方認為,被告人王某的犯罪目的是盜竊電腦,直接指向是電腦硬件,這說明被告人王某對盜竊電腦有“直接故意”。
但電腦是用來安裝運行軟件進行工作的,這在電腦知識普及的今天幾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如果不安裝軟件電腦則只有價值而無使用價值。軟件是運行數據,不具有直觀性,未經搜索肉眼無法發現,但這并不能說明行為人主觀上無認識,認識不完全通過視角來感知的,還可以通過生活常識來作出判斷。該臺電腦是被告人王某所在企業生產中正在使用的電腦,而不是一臺被閑置在倉庫中的電腦,結合被告人王某的年齡和學歷,他應當知道電腦里安裝有軟件系統,這些軟件不但有使用價值,也有一定的價值。所以被告人王某對電腦除硬件價值外還有附加軟件價值是有一定認識的,只不過他對電腦內安裝的軟件的價值是一種“概括認識”,并不知道安裝有什么軟件以及價值數額。但這一點并不影響對他的定罪量刑,因為對于盜竊數額的認識不能機械的理解,并不要求行為人在行為前絕對肯定的認識和相當精確的認識。
軟件有一定的價值,但對于被告人王某本人來說可能并沒有實際使用價值,所以他盜竊的直接指向是電腦,而對電腦內的軟件持一種放任的態度,在這種情況下,應認定被告人王某對所盜竊電腦內的軟件構成了“間接故意”。盜竊數額的認定是以盜竊物的價值來認定的,至于盜竊物對于行為人來說有無使用價值,并不影響案件的定罪量刑。
軟件是科技創新的載體,是一種新的生產工具,是生產力的新要素,企業購買軟件是生產資料投資的一部分。軟件在生產、組織和管理上具有高度產業化的特征,不僅研究開發階段需要資金的支持,產品投向市場更需要資金的扶持,正因如此,軟件價格特別是專業軟件的價格一直呈上升趨勢,相反電腦硬件價格卻在不斷下降。所以,我們要轉變觀念,要認識到加強對于軟件知識產權的保護,不僅是民法的問題,刑法上軟件產權同樣不容侵犯。
本案中被盜電腦內的軟件具有唯一性和不可復制性,王某盜竊電腦及軟件加密狗之后,就已經控制了這套軟件,而企業對這套軟件也已失去了控制。王某完全有條件和可能了解電腦內軟件的價值,銷贓以換取價金。即使因為這套軟件是專業軟件,使用對象太窄,王某沒能實際售出或者售出不對價,或還沒有機會去了解電腦中的軟件價值,只能認定是條件不具備或者低價銷贓行為,而不應認定為對盜竊物價值無認識。
對于王某辯護人的舉例控方也很巧妙地進行了駁斥:兩個人分別偷了一個同樣的錢包,而里面的錢數不同,定罪量刑是不同的。電腦同錢包的性質類同,只不過裝的不是錢而是有價值的軟件而已。
被告人王某被判重刑
寧波市鄞州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王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秘密竊取公私財物,數額巨大,其行為已構成盜竊罪。公訴機關指控的罪名成立。在審理期間被告人王某認罪態度較好,并且贓物已追回,應酌情從輕處罰。據此,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條之規定,判決王某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三千元。
就本案的法官適用問題,宣判后筆者采訪了主審本案的朱淑君法官。朱法官說,盜竊犯罪是比較常見的一類刑事犯罪,刑法規定盜竊“數額較大”或“多次盜竊”的行為構成盜竊罪,所以行為人所盜財物價值就成了罪與非罪、罪行輕重的關鍵所在。而在計算盜竊財物價值時,對主觀無認識的財物價值是否應當考慮在內,成了此類案件爭議的焦點。
對這一問題理論界存在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刑法對盜竊罪主觀要件是只要明知自己的行為是秘密竊取他人財物,而出于非法占有的目的決意實施,并不要求行為人對竊取對象的價值有所認識。即行為人只要認識自己行為的性質是在盜竊,而不要求對行為對象價值有所認識。
也有人認為,犯罪數額應當作為行為人主觀認識的內容,如果行為人對行為對象價值數額缺乏認識或者認識錯誤,則只能依據刑法中事實認識錯誤的理論來處理。比如去年發生的民工偷吃了科研項目葡萄的“天價葡萄案”,多數專家都認為不應當按照科研葡萄的價值來定罪。根據主客觀統一的原則,如果行為人對盜竊對象無認識或者低估了盜竊財物的價值,就不能認定行為人具有占有的故意。另外,責任主義要求行為人僅對自己在自由意志下實施的行為承擔責任,超出主觀責任范圍的行為或結果,是不可歸責的行為或結果。一般來說,行為人欲占有的財物數額越大,實際占有的財物越多,其主觀惡性和社會危害性就越大。如果行為人錯誤地低估了犯罪對象的價值,其主觀惡性就大打折扣了,社會危害性也正是通過主客觀兩方面表現出來的。
但這樣很容易造成犯罪嫌疑人以主觀上對盜竊物或者盜竊物的價值無認識來抗辯控方的指控,逃脫法律的追究。要解決這一問題,就要求司法人員結合具體案情,來分析行為人主觀方面是對盜竊對象或對象的價值無認識,還是持一種放任的心態。既不能完全按照“想偷什么認定什么,知道偷多少算多少”的主觀犯意來量刑,也不能完全按照盜竊物的實際價值來客觀歸罪。如果行為人事前對盜竊指向對象外的財產有一定的認識,只是他主觀上可能并不想占有,但客觀上這些盜竊直接對象外的財產又與盜竊直接對象具有不可分性,或者在盜竊行為進行時的緊急狀態下,行為人無法將其與盜竊直接對象分開,不得不隨著盜竊直接對象一起竊取的話,應當認定行為人對于非法占有的財物已經具備了概括的、間接的占有故意,應該以其實際占有的財產數額作為犯罪數額加以認定。■
編輯:盧勁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