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老婦讀信

同志，我兒子給我寫了一封信，請你幫我看看信上都說些啥？”她說，把聲音的節(jié)奏放得很慢，十分溫和。她把一個白色透明的塑料袋輕輕放到桌上，里面裝有花生、香蕉和一封米花糖，然后，伸進懷中摸出一個信封來。

這是一位鬢發(fā)斑白的老婦，臉上爬滿了深深的皺紋，微駝的脊梁把原本不高的個子拉得有些瘦弱矮小。

一個月前我們見過一面，也是在這個辦公室里，中午快下班時，她捏著一份有當(dāng)?shù)卮迕窈炦^名的擔(dān)保書找我們簡陽市檢察院，說她兒子被派出所抓起來是冤枉的，現(xiàn)在，她想見兒子一面，看守所的民警卻不讓她見。她擔(dān)心這一來再也見不到兒子了。

從老婦的陳述中，我得知她兒子涉嫌的是綁架罪，幸而尚未造成嚴(yán)重后果，便勸慰她這個時候不能見兒子是法律的規(guī)定，請她相信檢察院會認真對待這件事的。我把我的聯(lián)系電話和名字告訴她并寫在一張紙條上，讓她有事通過電話聯(lián)系，不要再跑冤枉路了。她說家里沒有電話，自己也不識字，但是還是把我寫給她的字條小心翼翼地折起來揣進懷中。

我把她送出門，遞給她20元錢，讓她在街上隨便吃點什么后就趕車回家。她堅決不接錢，說她不餓，有趕車的路費，只是想見兒子一面。

老婦走后一直沒有給我來過電話，我也把這件事逐漸淡忘了。

這次見面，老婦顯得格外平靜，花白的頭發(fā)上用兩根黑色的鋼夾左右別起來，兩鬢銀絲舒展地收束在耳后，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變得亮堂起來。她把兒子從獄中寫給她的信雙手遞到我的面前。這是一封尚未拆過的信。我小心把它拆開，展開信紙，把上面的內(nèi)容一字一句地開始讀給她聽——

親愛的媽媽：您好！都因兒子的無知而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我無臉面對您老人家，也傷害了對方，十分愧疚。監(jiān)獄中的生活一切無憂，請您和家人放心，有了這次教訓(xùn)，我會努力改造自己的。現(xiàn)在，我也十分想念你們，尤其是您老人家年事已高，體弱多病，我卻不但不能在您身邊為您端茶送水，盡一份做兒子的孝心，還留下正在讀小學(xué)的嬡嬡（女兒）來增加對您的拖累。兒子在此向您磕頭了，實在對不住您啊！還勞您教育好嬡嬡一定要認真讀書，健康成長，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千萬不要像我一樣走上犯罪的道路……

讀罷信，我感到欣慰，其兒子在獄中竟有如此悔過自新的醒悟。再看坐在一旁的老婦，一雙皺巴巴的手正揉著兩個深陷的眼眶。

“我有三個兒子，只有這個小兒子最孝順啊！”老婦說，揪出一把鼻涕。

“那嬡嬡的媽媽呢？”我不解地問。

“早離了，出去五年多了，一直沒有下落。”老婦進一步道出了其兒子綁架的人正是他最近耍的一個女朋友，因兒子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她卻提出來要分手，兒子一時想不通，在家中就把女友綁架了。

看來，其兒子犯罪多半是為情所困，正如老婦痛惜獄中的兒子一樣。

無視法律的沖動是應(yīng)當(dāng)受到相應(yīng)懲罰的。我把信疊好依原裝進信封，把信封上的地址記下來后把信遞給老婦，讓她揣好。除了對她說一些安慰的話外，我也便沒有更多的話可說，想必這信中說的比我更管用。從這封信中，我讀懂了老婦對我的期盼與信任。

見信如見人。不一會兒，她主動提出告辭，卻把那個白色塑料袋原封不動地留給了我。她料定我會推辭，便占先說了一句“你沒有架子，看得起我們鄉(xiāng)下人，是個好人啊”，便把我的手死死拉住。這時，我才覺出老婦這雙枯瘦的手很有勁。看來，我不接下這袋東西，她是不會松手的，甚至還會說我看不起她。

我估摸著這些東西總共價值不過20元，便借故提出送她出門。當(dāng)我們走出大門時，老婦提出不讓我送了，說還有其他的事要辦，辦完事她會自己去趕車的。我摸出一張50元的紙幣捏在手中，趁給老婦握手道別的當(dāng)兒把錢塞進她的手心，并說如果你不收下就是對我不信任，兒子的事有了結(jié)果我會想辦法及時通知你的。老婦木訥地注視著我，那眼神分明是想告訴我點什么。稍后，她卻點了點頭，便掉頭離去。

我目送著老婦的背影，正準(zhǔn)備返進大門時，忽見老婦掉轉(zhuǎn)身來，徑直跑到我跟前，從身上摸出一張紙條來遞給我，并說上面有他大兒子的電話號碼，可以由他轉(zhuǎn)告。最后，她說了一句：“謝謝你給我讀信，讀得實在太好了！”

老婦的聲音伴隨著些許嘶啞，那渾濁的雙眸跳動著一絲光亮……■

編輯：曹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