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臍血維權”前路漫漫

2008年3月24日上午9點10分，上海長寧法院106庭狹窄的旁聽席里擠滿了人，陸怡和其委托代理人斯偉江也都早早到來。陸怡是被告之一，另一個被告是無憂團購網。他們因為涉嫌侵犯原告上海市干細胞技術有限公司（又稱上海市臍血造血干細胞庫，下稱臍血庫）的名譽權被索賠經濟損失1元、名譽損失100萬元。

預定的開庭時間已經過去了25分鐘，這時，法庭的門突然開了，女審判長宣布：“原告申請撤訴，法院已經準許，今天不再開庭。”面對原告撤訴，被告通常都會如釋重負，但陸怡的臉上卻明顯多了一些失望，這又是為什么呢？事情還要從頭說起。

為愛女存臍血

陸怡是上海某外企的高管，如今身懷六甲，同時也是一個兩歲女孩的媽媽，比起其他待產媽媽的休閑生活，陸怡顯得非常忙碌。在無數個寂靜的夜晚，好不容易哄孩子睡著后，陸怡要打起精神，四處查閱從未涉獵過的醫學資料、法律文件，和上百位見過或沒見過的年輕家長們短信、郵件聯系，因為他們在準備一場沒有預料過、又無比艱難的“臍血”維權之旅。這一事件正與她兩歲多的女兒有關。事件發生在2005年12月，那時，即將分娩的陸怡在醫院看到臍血庫的宣傳資料時，一下子就動心了。那上面說：臍血庫由上海市干細胞技術有限公司建設。上海市干細胞技術有限公司是由上海市紅十字會、上海市血液中心等機構，經過上海市國資委、科委、衛生局、工商局等委辦批準共同出資組建成立的高科技、慈善性質的公益性公司。

“上面寫組建臍血庫的都是‘機構’，我的理解只有‘吃皇糧’的部門才能叫機構，何況還是標榜慈善、公益。”陸怡回憶說，再加上她的前夫就因患白血病去世，給她帶來過很大的傷痛。所以，她毫不猶豫地決定，為即將出世的孩子保留臍帶血，就存在這個臍血庫。

她想存下臍帶血就像買一份保險一樣，并不期待用上它，只是以防萬一。于是，她一次性付了1.606萬元，與臍血庫簽訂20年的儲存協議。不過，成功保存還取決于所采臍血須檢測合格，否則存也無用。按照協議，如臍血不合格，協議自動終止，儲戶只需付1500元的采集、檢測費，余款退還。

這樣，孩子滿月不久，陸怡就收到了臍血庫寄來的檢測報告，所有項目全都合格。這讓她放下心來，能讓孩子多了一份生命的保障，做什么都值得。在上海，與她有同樣想法和行動的家長約有數千名。

不過，幾個月后，陸怡平靜的生活因為一條短信，立刻變得云譎波詭起來。

惑從短信起

2006年9月5日，這天夜里，一如平常的靜謐。突然，陸怡手機的短信鈴聲響起，打開一看是一條匿名短信：“你寶寶的臍血檢測結果是厭氧菌陽性，保存是毫無價值的，你被欺騙了，協議第七頁檢測結果第一欄蓋‘合格’，就是有菌，正常應該是蓋‘無菌生長’。”短信內容讓陸怡震驚不已。

這是玩笑，還是確有其事？雖然至今她也不確定誰是發送者，但當時她憑著簡單的醫學常識就想到，如果臍血里真有細菌，恐怕就沒效了，“保險”也不再保險。她趕快找出檢測報告，打開第七頁，果然是“合格”章。

這讓陸怡一頭霧水，難道“合格”不等于“無菌生長”么？這時候的她，還是將信將疑。緊接著，她按短信提示到一個博客上去看材料，內容更讓她如坐針氈，而與她幾乎同時收到類似短信的家長約有二百多位，境遇相同的他們已經開始在博客上留言，準備“討個說法”，弄清真相。博客上還說，“如果你想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可以去臍血庫核查你的原始檢驗報告。”這樣，眾多家長決定去臍血庫問個究竟。

陸怡和很多家長一樣，先給臍血庫打電話，求證網絡的那些說法是真是假，得到的回答是：有人造謠。然而，這種回答并不能讓人滿意，于是，有家長提出要看原始檢驗報告，得到的回答是：內部資料，不能提供。“看不看得懂是一回事，看不看則是另一回事，這是一種不容剝奪的權利——知情權。”陸怡如是說，而這也是雙方最大的爭議所在。

收到短信后第8天，陸怡來到臍血庫當面詢問“合格”的真相。臍血庫的一位負責人解釋說：“無菌檢測假陽性程度比較高，即本來是沒有菌，但可能檢測出有菌。我們為慎重起見，就把它送去復檢，復檢如果是陰性的話，就認為合格。為了跟初檢呈陰性相區別，我們就給它寫‘合格’。‘無菌生長’的是合格，‘合格’的也是合格。”

這個解釋更讓陸怡她們感到莫名其妙，因為根據調查，上海市第六人民醫院采用國際先進儀器為臍血做檢測，且根據醫院的宣傳以及相關醫學期刊上對檢測所用儀器的使用報告都證明其具有自動化程度高、快速、正確等優點。既然經過它檢測的數千份標本“假陽性”概率低于1%，何以在陸怡等人這200多份“臍血”標本上犯了高達100%的“假陽性”錯誤。

維權在網上

親身經歷讓陸怡等人感到事態的嚴重，博客上的說法正是空穴來風。但是不久后，這些博客都被刪除。于是，家長們就選擇在無憂團購網上發帖，繼續互通消息，也想把真相告訴更多的人。

臍血庫告陸怡侵權的訴狀說：自2006年9月底至今（記者注，訴狀落款時間為2006年10月20日），陸怡在“無憂團購網”上，先后密集、持續發布了《我和臍血庫干到底？請存過臍血的父母和我聯系：臍血庫真牛X》、《一定要查清臍血庫報告真相－父母對寶寶的愛不容》等帖子、文章，使用了“黑，黑，黑”、“昧著良心賺黑心錢”等侮辱和誹謗的言辭。

臍血庫認為陸怡等人捏造臍血庫中的臍帶血干細胞已被感染等聳人聽聞的不實之詞，給臍血庫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侵犯了原告的名譽權。臍血庫的法律顧問蔡律師告訴記者，“我們不反對維權，但是維權應該依法行事，在網絡傳播這樣的帖子，當然會引起企業的反彈。”事情發生后，蔡律師根據臍血庫的意見，給眾多發表這類帖子的網站發去聲明、或打去電話要求刪除相關帖子。

同時，臍血庫還對陸怡和無憂團購網提起名譽侵權之訴，2006年10月29日，陸怡接到法官電話，被告知遭到索賠100萬的侵權之訴。陸怡并沒有“坐以待訴”，而是積極準備“應戰”。包括她在內的第一批60名家長還成立了“財務組”、“內務祖”、“媒體組”，各2～7人，為籌備訴訟，愿意打官司的每人都預交了數百元錢。

事情到了這一步，只有法庭上見分曉。2006年12月，陸怡和60多名媽媽決定起訴臍血庫涉嫌欺詐，損害消費者權益。不過，長寧法院一直沒有給予立案。斯偉江告訴記者，法院的理由是該案是涉及高科技的群體性案件，需要研究后決定。2007年3月3日，斯律師針對臍血庫訴陸怡案提出反訴，認為這是惡意訴訟，要求賠償律師費3萬元（陸怡此前曾另聘請一名收費律師）、公證費2500多元，還要求臍血庫道歉。

“雖然庭沒開成，但事情還是有些進展，”陸怡告訴記者，就在接受采訪前5天，上海市衛生局多位官員約見了陸怡，表示目前臍血庫在逐漸規范，包括檢測標準的明示等方面都做了改進，還表示一定會協調處理此事。

案后：臍血維權的重重疑云

其實早在2007年6月6日，上海市衛生局信訪辦給向中紀委舉報臍血庫問題的兩位業務員的回函中就稱，他們組織了聯合調查組全面核查此事。認為臍血庫的自體保存臍血中，“有200余份是該庫在實施初次無菌檢測呈陽性（復檢呈陰性）的狀態下入庫的。”這與陸怡他們最初從網上看到的信息一致，但是該函依然承認了業務員們列舉的12份臍血初檢呈陽性、復檢呈陰性的正確，“經核查，未發現上海市臍血庫所存臍血發生交叉污染、人為污染的情況。”2008年1月，上海市衛生局再次公開聲明，多次督查結果和專家論證表明，上海市臍血庫在臍帶血的采集、運輸、制備、檢測、冷凍和保存過程總體上是受控的，沒有臍血受到污染。

但是，陸怡堅決不承認這些解釋，因為她和其他媽媽們從一份意外獲得的醫院原始檢驗報告上發現了種種疑點：從臍血庫寄來的合格報告顯示，技術主管為合格章簽字的時間是2006年5月10日，但醫院原始檢驗報告的落款時間是2006年5月20日。也就是說，在臍血庫蓋合格章10天以后，醫院的檢測結果才出來，而且是“不合格”。那么，臍血庫所蓋的“合格”章是根據何在？

而且，還有對不少初檢呈陽性的臍血進行的復檢，是在家長收到合格報告、簽訂合同、付款之后的一年才做的。這一點，連上海市衛生局下屬衛生監督所也承認至少有6例如此，“因為檢查時是抽檢，所以并沒發現很多違規的例子。現在已經進行了行政處罰，就是警告，責令整改。”

“存在這么多瑕疵的報告，我們還能相信此后的復檢么？”陸怡掩飾不住自己的氣憤，而且臍血庫目前已經有數千份臍血，收取的金額估計有數千萬元，卻有這么嚴重的違規行為，僅僅是警告處罰，讓包括陸怡在內的很多家長都無法接受。

在此前法院的一次調解中，家長們開出了自己的五個條件：一、臍血庫公開道歉；二、臍血庫退一賠一；三、統一公共庫和自體庫入庫標準；四、客戶有權查閱原始檢測報告；五、停止虛假宣傳。臍血庫的法律顧問在記者電話詢問如何看待這五個條件時，只表示臍血庫希望事情能夠平息，不再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關注，這是他們撤訴的原因，也是善后的原則。

“我們現在也只有等，等待著他們更進一步的整改。”陸怡苦笑著說，不過走在維權路上的她并不孤單。■

編輯：孫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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臍血是新生嬰兒臍帶結扎以后存留在臍帶和胎盤中的血液，其中含有豐富的造血干細胞，它可以像骨髓一樣用于移植治療白血病等多種疾病。2007年醫學頂尖雜志《Pediatrics》刊文說，美國一個三歲女孩突患急性淋巴細胞性白血病，她以出生時保存的自體臍血造血干細胞進行了移植救治。這是兒童白血病自體臍血成功移植的全球首例。中國越來越多的準父母們現在也面臨著一個選擇：要不要為孩子留一份臍血？而本文的維權經歷可能會讓他們更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