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螺絲釘

記貴州省人民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錢曉陽

2008年3月，貴州省人民檢察院在推薦省勞模時，不知誰人慧眼發亮，提議說反瀆局的錢曉陽不錯，完全應該推他。錢曉陽這些年一直是默默無聞，在那些什么表彰會上、光榮榜上，幾乎就沒有他的名字，這會兒有人這樣一說，就好像那句詞：“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币皇て鹎永?，人們都說，是的，怎么就沒想到錢曉陽呢，這人評個勞模是太應該、太恰當不過了。

不可多得的“張屠戶”

老黃牛也比不上他的累

錢曉陽，貴州省人民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偵查指揮中心辦公室的一個普通檢察員，沒有任何官銜。今年五十一，貌不驚人，瘦瘦的，個頭不高，一米六五。人們偶爾在樓道上見到他時，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轉眼就沒了影。他的辦公桌常常是人去桌空，好像他在這個地方是可有可無的。而只有了解內情的人才知道，他其實是個難得的專家，是一個既有豐富的司法實踐，又有深厚專業理論功底的復合型人才；既是煤礦、安全、技術方面的專家，又是法律本科生。他人是檢察院的人，名字卻是貴州省安監專業技術人才庫里二十個專家之一的工程師。在檢察院，他肩負著全省重特大安全責任事故中瀆職犯罪案件的調查處理。多年來，這樣的調查處理，基本就是以他為主體，其他同志參與協助完成的。在貴州省煤監局和安監局那些疑難復雜事故分析會上，每次必請他發言，而他的發言又總能把行政執法和刑事司法相結合，切中問題的要害，為一個個疑難復雜的重特大事故找出問題的關鍵。有領導說，他是我省乃至全國檢察機關屈指可數的不可多得的特殊領域里從事檢察法律監督的特殊人才。

因為他懂專業，凡發生了重特大事故，組織上都要派他去。正如省反瀆局有的同志所說，目前在這方面，離了錢曉陽這個“張屠戶”，還真是要吃混毛豬。因此，他是局里出“急差、長差、頻繁差”的“三差”人物。僅2007年，他就出差100多天。2007年11月8日，畢節納雍縣發生一起驚動全國的羊場鎮群力煤礦特大安全事故，死亡35人。那時，正是他母親患癌癥不久于人世的最后日子，作為家中老大，一個弟在成都，一個妹在河北，母親床前只有他一人，而他的愛人在一家外資私人企業上班，一年四季比他還忙，父親也是七八十歲了，護理母親的事責無旁貸屬于他。人生能有幾次生離死別？何況，他正在調查另一個案件，他完全有理由不參加這次的事故調查，而盡孝于母親病榻前。但是，錢曉陽就是錢曉陽，當他剛得知這次事故發生的消息后，領導還沒通知他，他就馬上把母親送到醫院住下，做好了出差的準備。剛從醫院回到家里，他果然就接到了交出手中那個案子而立即到納雍參加配合國務院、高檢院聯合調查組開展工作的通知。在那秋風冷雨的山溝里，他一去就是28天，或冒著危險下井勘察事故現場，或來回顛簸于坑坑洼洼的礦區公路上，直至事故調查結束，他沒請一天假。這趟差回家沒幾天，他母親就去世了。

就在他尚未料理完母親的后事，手臂上還戴著哀悼母親的青紗時，貴遵高速公路發生了一起死亡25人的重特大交通安全事故。于是，他戴著青紗又出征了，一去便是近二十天。在那五十多年不遇的特大凝凍的冰天雪地里，他不分白天黑夜地勞累著，待到調查結束回家時，都市的夜空已三三兩兩地響起零星的爆竹聲了。剛回家中，又是岳母急病，大年三十夜送醫院急救，他在床前守了幾天幾夜，接著就是過完年的8日上班，9日又接到遵義赤水到仁懷的公路段發生一起死亡20人的重特大交通事故。錢曉陽沒說苦，也沒說累，帶上紙筆電腦和洗漱工具，幾乎是在第一時間趕赴現場參與搶險和調查。

常常是這樣一案接一案，一仗接一仗，“發揚連續作戰的作風”在錢曉陽身上得到了最極致的體現。錢曉陽一年四季馬不停蹄，“急差、長差、頻繁差”，把他磨得瘦了一圈又一圈。這些年來，他幾乎沒休過假。人們常說那革命的老黃牛也比不上他的累。

只認科學和公正

權威他敢頂人多他不怕

錢曉陽是個不懼權威勢眾，敢于叫板的漢子。

在那個驚動全國的畢節納雍縣羊場鎮群力煤礦死亡35人特大事故調查中，他其實只是個配角，主角自然是國務院派的調查組，而事故原因的《分析報告》也自然是由國務院調查組的專家來做，高檢院和省檢院的同志只能是配合，或者叫做服從。但是，國務院調查組的《分析報告》出來后，錢曉陽卻并不服從。那《報告》結論認定這次事故原因是由于“煤與瓦斯突出”引起的。煤礦瓦斯有三種情況，一是“低瓦斯”，二是“高瓦斯”，三是最嚴重的“煤與瓦斯突出”。如果發生這第三種情況，屬于自然因素，因為這種災害突發性非常強，是最不可預測的，故一般都不追究責任。但這并不意味著這次事故就沒有責任可追，調查組找出了一個發生這次事故的間接原因，那就是該煤礦在管理上排水系統不完善，在沒有完善正規排水系統的情況下，采取了“剃頭下山”的方式開采。按照這個間接原因定論，這次事故就有相當多的人要被追究責任。錢曉陽則認為，調查組這個《報告》的結論是不科學的，如按這個《報告》結論，許多不應承擔責任的要被追究責任，而真正應被追究責任的卻會逍遙法外。他把自己的觀點給高檢院的同志講了，說這不科學，不公正，不是實事求是，我們不能冤枉一個同志，也不能放過一個該負責任的人。高檢院的同志當時也有些為難，因為，他們也只能是服從。錢曉陽說，你帶我去見他們，我和他們當面討論，看究竟是我錯還是他們錯，看他們怎樣解釋。于是，錢曉陽問了調查組專家三個問題——

錢曉陽：“一、國家有沒有明文規定，不允許以‘剃頭下山’方式開采？”

調查組：“沒有哇?！?/p>

錢曉陽：“二、他們的排水系統雖然沒有正規形成就采用了這種回采方式開采，但這種不完善的排水系統和開采方式與這次‘煤與瓦斯突出’有沒有因果關系？”

調查組的人沉默了，搖了搖頭：“……”——實際上，排水系統不完善與“煤與瓦斯突出”沒有因果關系。

錢曉陽：“三、既然國家沒有明文規定不允許以‘剃頭下山’的方式開采，既然排水系統不完善與‘煤與瓦斯突出’沒有因果關系，這怎么是間接原因呢？還有……”

這時，高檢院的同志忙示意錢曉陽不要再講了，可他還在那里欲言未盡。事后，高檢院的同志說：“小錢，你怎么說話那么尖銳，咄咄逼人，一點面子也不留？”錢曉陽說：“不尖銳不行，他們這個間接原因一成立，有好多同志會被冤枉的。”

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錢曉陽在調查中發現，這個礦在2006年就發現了“煤與瓦斯突出”，那么，既然早就發現了，就應該按照“煤與瓦斯突出”的開采方式來管理，但監管部門為什么沒有按照“煤與瓦斯突出”的開采方式來管理？這才是此次事故的真正原因。

調查組的專家被錢曉陽說服了，采納了他的意見，最終將納雍縣煤管局分管安全的副局長岳某和煤管局一工程師以玩忽職守立案。為此，國務院、高檢院調查組的人一致稱贊他：“懂技術，熟知專業，法律水平高，吃得苦，耐得勞?！边@里，也許有人要問，那國務院專家組的人就真不如錢曉陽有水平？也不是。事后據講，是來之前，已有領導定調講了那個間接原因，那么，他們豈敢違抗領導意旨？就把那個間接原因寫進了《報告》。要說錢曉陽確實水平高，是高在他不懼權威，只認科學的實事求是。

錢曉陽倔起來是不管你官大官小，人多人少，只要他認為不科學，不公正，你就是千軍萬馬圍剿他，他也死不低頭。

前不久他參加了黔東南某縣的一個重大事故分析討論會，說的是一個剛修完不久的水電站副壩垮了，水庫下游被淹得一塌糊涂，造成下游百姓幾千萬元的巨大經濟損失。事故出了，不處理幾個人就交不了差，其中之一就是要追究投資老板的刑事責任。會上，有關部門征求省檢察院錢曉陽的意見，錢曉陽說，我們沒有參加調查，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怎能談處理意見？如果一定要我們談，我們就要親自調查。后來，錢曉陽等人調查到，是一個外地老板來該縣投資修水電站，但他不懂技術，只投資出錢，具體技術、設計等由縣里負責。縣里為此專門成立了一個指揮部。電站修完了，他不知是否達到設計要求，這需要縣里組織專家論證。但縣里沒有認真驗收，就在投資老板申請蓄水的報告上批準了同意蓄水。由于技術達不到要求，后來，洪水來臨時無法泄洪，致使水庫的一個副壩被沖垮，洪水泛濫。這樣的事實，怎么能按有些人的意見追究投資者的責任呢？在縣里、州里、甚至省里的各種會議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堅持要追究投資老板的責任，因為是他修的電站。錢曉陽代表檢察機關開一次會反對一次，說不能追究投資者，真正要追究責任的應是縣里的有關責任人，尤其是那些負責指揮、設計、監工等管理者。但他一個人的聲音太小太小，人家人多勢眾不理他，非要追究投資老板的責任不可。后來，這事提到省長會議上，又是一場辯論。在那樣的會上，人家認得廳長、局長，你錢曉陽不過是普通辦事員，算什么？省長也不曉得他是姓張還是姓李，只記得他說是檢察院的。可是，在聽了錢曉陽的發言后，那位主持會議的副省長支持錢曉陽的意見，說，檢察院的那位同志說得對，當初談定的就是他只出資，具體技術由縣里負責，縣里還成立了指揮部，這怎么能追究投資者的責任？要是這樣，以后誰還敢來我們這里投資？

這又應了那句老話：真理往往在少數人手里?？缮贁等艘诒姸嗳嗣媲皥猿终胬?，談何容易。有時候，錢曉陽只得無奈地說：“你們可以不采信我的意見，但我一定要堅持我的觀點。”事后，他常對人說：“許多時候，不是我們所能左右和掌握一切的，但是，有效無效，責任一定要盡到?！?/p>

競爭處長他不去

有空就買書來看

錢曉陽對盡他那一份責任是非常執著的。這些年來，他就這樣把他高深的專業技術和公正執法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他認為，在一些領域，如果只有公正執法之心而沒有對科學專業知識的掌握，所謂公正執法不過是糊里糊涂的人云亦云。那一年，黔東南天柱縣發生一起煤礦透水重大事故，死亡11人。調查中，錢曉陽以他對煤礦專業的功底，發現這次事故的根本原因是煤礦越界重疊開采，而有關部門在審批管理上存在嚴重的玩忽職守，把一個已經劃給國營煤礦開采的礦界又重復劃給一家私營煤礦開采，形成兩家煤礦相向共搶一塊資源，引起一個礦的積水向另一個礦透水的事故。但是，在調查中卻有人竭力回避問題的實質，振振有詞地說是純技術問題，并以此為由百般阻撓調查。遇到這種情況，要真是個外行，你就只有把他們的詭辯當真理了。那時，錢曉陽也不與之多說了，他不客氣地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對那位自稱為內行的人說：“重疊，分平面重疊和標高重疊，你說你們只是平面重疊而標高不重疊，那你給我畫一張平面投影重疊，但標高不重疊的井田劃分圖給我看看。”作為單一煤層，那是肯定劃不出來的。對方知道碰到了真正懂行的高手，遂不得不低頭承認是自己的失職導致11位礦工失去了年輕的生命。最后，一國土局副局長以玩忽職守罪被判刑。

這里的事實就是這樣，你不懂專業就不能將犯罪者繩之以法。這就迫使他不得不拼命地學習各種新知識。錢曉陽畢業于貴州工學院采煤專業，先前只懂采煤專業，自調到檢察院后，所面對的就不只是這一個專業了。好在錢曉陽天生好學不好官，這些年，每一次院里搞什么參加處長、副處長的競爭上崗，他一次也不去競，倒是把所有業余時間都花在了學習上，有錢就買書，有空就鉆書店，對新知識的學習如饑似渴，從采煤專業到交通安全，從法律法規到計算機操作、一般程序設計，他無一不會，有的甚至達到專家水平，有一種學習上觸類旁通的靈性。他樂在學習，樂在奉獻，樂在攻克一個又一個難關。在院里，他不愧是計算機操作高手，無論哪個處室在這方面找到他，他總是有求必應，給你一個滿意的解決。他不分分內分外，完成了不少檢察統計方面的新課題。他沒有官銜的稱呼，卻有許多人親切地叫他“老師”。

如今，他也是交通安全方面的內行了。在調查發生于貴遵高速公路上那件死亡25人的重特大安全事故時，憑著他對汽車性能、駕車技能及有關客車駕照方面的了解，他對已經死亡的重慶客車駕駛員的開車技術、駕駛資質產生了疑問，帶著這個疑問，他去重慶車管部門調查，果然發現該客車駕駛員并不符合客車駕駛執照的考取程序。而且，不只是這一個客車駕駛員的資質不合格，是相當一批客車駕駛員的資質不合格。給那么多經驗不足、技術達不到要求、資質不夠的人發客車駕駛執照，這不是在拿人民的生命開玩笑嗎？于是錢曉陽迅速與重慶檢察機關取得聯系，希望重慶檢察機關配合貴州查清其間有沒有瀆職失職犯罪，引起了重慶檢察機關的高度重視。

工作是必須要做的

人人都戴紅花是不可能的

錢曉陽原先是林東礦務局桐梓煤礦的總工程師，那時已是副處級，后因檢察機關急需這樣的專業人才，1993年調到了貴州省人民檢察院法紀處。雖是需要，進了檢察院后，職級卻反而從副處變成了副科，每月工資也比原來少了100元。但他沒有一絲怨言，只想到，組織的需要就是對我的看重。以組織在工作上的看重而自慰，這就是錢曉陽樂觀的性格，就這樣一干便是十四五年?，F在已是年過半百了，雖也是專家，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檢察員，在過去的一些歲月里，常常是辛辛苦苦辦案有他，戴紅花時卻沒有他，更不用說升官提職了。對此，有人問他有何感想。他笑著說：“工作是必須要做的，但人人都戴紅花是不可能的，總得有人不戴呀。”一個人，在一時一事上淡泊名利做得到，十幾二十年如一日只是奉獻，不計名利誰能做到？錢曉陽做到了，而且，做得那樣無怨無悔，那樣快快樂樂。

他說，一個人很忙，是他社會價值的體現。這就是錢曉陽的價值觀。

正是這樣的價值觀，所以這些年來，他無官無所怨，辛苦了戴不上紅花也無所謂。就像馬來到世間是要尋找優秀的騎手一樣，就像關云長的赤兔馬，倘若哪天真讓它靜臥馬廄，風雨無侵，它定會仰天長嘯，渴望早日馳騁疆場。

他對社會和生活的要求很低，他說：“只要組織上不把我當作一個負擔，而是安排在哪個位置都放心，我就知足了，說明我個人對社會有用。”這種對社會索取的低要求，使錢曉陽除了在那些重特大事故會上堅持原則外，更多的是隨和與豁達。

他也打牌，但一年就那么在家里三四次，有朋友來了，陪陪；他也喝酒，但不貪杯，兩杯酒下肚便紅臉一張；他也想發財，工齡滿30年了，想退休，他那樣的工程師，退了后，隨便去給哪個煤礦老板當顧問，一年輕輕松松可拿二三十萬，但組織不批。有的人不批就鬧，就混，他無所謂，照樣拿著一年不足5萬元錢的工資，哪里需要哪里去。還有，有人說要寫寫他，他也不反對，只是說，千萬不要夸張，一定要實事求是；問他這些年是否有被埋沒的怨言，他說，組織上是公正的，那是我自己不去競爭。

原來，無怨無悔是因為有了這樣一顆超然的心。但你若說他看破紅塵萬事休，卻又在一次次會上那樣較真。大丈夫能伸能屈，是不是這就是瀟灑？

于是，就有同志把他比喻為一顆新時代的螺絲釘。說錢曉陽這顆螺絲釘，是一顆有著高科技含量的特殊螺絲釘，無論你把他放到哪里，他都是一顆最管用的永不生銹的螺絲釘！■

（注：今年五一節，錢曉陽被授予貴州省勞模稱號）

編輯：盛漢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