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存黃片被罰案始末

河南南陽市民任超奇，因電腦存黃片被警方罰款1900元，在全國引發了一場大討論，更是出現了南陽網警與眾網友在網上論戰的奇觀。

2008年9月26日，迫于輿論壓力，南陽警方作出復議決定，撤銷了對任超奇的行政處罰決定。但同時認為“該案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再次引起法律專家的質疑，使這起事件余音繚繞。

發現電腦黃片罰款

28歲的任超奇和同為南陽市民的李晉是生意伙伴，兩人在南陽光彩大世界開了一家汽車配件店。為做生意方便，他倆把各自的電腦從家中帶來，放在店里。任超奇的電腦是2002年購買的，配置比較低，除了QQ聊天外，很少上網做其他事情，一般用來記錄整個汽配店的各種產品資料、賬目往來管理等內容。

2008年8月18日上午，南陽市公安局直屬分局網警支隊的三名網警來到店里，稱李晉的電腦涉嫌傳播反動（不良）信息，要進行檢查。網警在檢查中發現，該電腦一收發郵件端口呈開放狀態，被人利用發送大量不良郵件。接著，一網警“順手打開了”緊挨著李晉電腦擺放的任超奇的電腦，發現該電腦D盤下一個文件夾中，存有兩部淫穢電影，一部能打開一部打不開。

剛結婚兩天的任超奇懵了，趕忙向網警們解釋：“那是我去年沒結婚時下載的，既沒有傳播，也沒有讓別人看，完全是好奇，后來忘了刪了。我承認下載黃色視頻不對?！背姓J錯誤并沒有獲得網警們的諒解。網警們不由分說，以“涉嫌下載淫穢視頻文件”為由，開出一張“扣押物品清單”，把這臺電腦主機帶走檢查，并讓任超奇下午到局里接受處理。

當天下午，任超奇來到市公安局直屬分局網警支隊做了筆錄，并向網警們求情：“剛做生意，經濟緊張，少罰點吧！”任超奇心想：罰個500元還能接受。

9月10日，網警將任超奇電腦中的視頻制成光盤送交本局治安支隊進行鑒定，確認該視頻屬于淫穢物品。9月12日，網警對任超奇告知了鑒定結論，任超奇沒有提出異議。網警同時告知擬對其罰款2000元。聽到要罰這么多，任超奇當即提出異議，認為處罰過重。

盡管任超奇提出了異議，但警方還是向任超奇送達了處罰決定書，只是將罰款變更為1900元。處罰決定書載明：“網警支隊在進行日常檢查時，發現其中一臺電腦上復制下載有一部淫穢視頻，復制下載人為任超奇。以上事實有本人陳述、檢查筆錄和淫穢物品鑒定為證。根據《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網安全保護管理辦法》（下稱《管理辦法》）第五條第六項及第二十條之規定，決定對任超奇警告并處1900元罰款”。

拿著處罰決定書，任超奇上網對處罰依據進行了研究。《管理辦法》第五條第六項規定：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利用國際聯網制作、復制、查閱和傳播宣揚封建迷信、淫穢、色情、賭博、暴力、兇殺、恐怖，教唆犯罪的信息。第二十條規定：違反第五條所列行為之一的，由公安機關給予警告，有違法所得的，沒收違法所得，對個人可以并處五千元以下的罰款，對單位可以并處一萬五千元以下的罰款。

9月16日，任超奇被警方通知取回了自己的電腦主機，一同取回的還有一個繳費通知書，要求他在9月16日至10月1日間，到指定的銀行繳納罰款。任超奇認為，自己看淫穢視頻雖然不對，但只是一個人觀看，沒有傳播也沒有造成嚴重后果，類似夫妻在家中看黃片，怎么就是違法呢？即使違法，第二十條明明說的是有非法所得可以并處罰款，我并沒有非法所得，為什么要適用這條對我罰款1900元？

于是，任超奇和朋友開始向律師事務所和當地媒體記者打電話咨詢，尋求幫助。律師的答復，使本來還認為自己“理虧”的任超奇認為，南陽警方的處罰有問題。9月19日，任超奇向南陽市公安局提起了行政復議。

與此同時，媒體報道了此事，這起事件便迅速成為各大網站熱議的話題，任超奇也“一夜成名”，得到了廣大網友的支持。但“盛名”之下，諸多煩惱已接踵而至。任超奇說：“鄰居每天都指指點點，回家又要挨老婆的吵，還不敢讓父母知道，現在我感覺沒一點面子，好像全世界人都知道（認為）我好看淫穢視頻似的?！?/p>

任超奇的親戚朋友從網上得知此事后，也不斷打來電話。這些善意的來電大多是求證網上消息的真實性，當然，也有替其“聲討”網警的。任超奇不得不暫停了汽車配件服務中心的工作來處理此事，甚至產生了要不要轉行，或者換個地方做生意的想法。

處罰遭遇廣泛質疑

媒體的報道不僅使任超奇陷入了煩惱之中，也把南陽網警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對于南陽網警的質疑鋪天蓋地，很多網絡論壇還制作了專題欄目展開辯論。而這些辯論最后的結果，往往是批評法律和警方的居多，幾乎沒有支持的，純粹一邊倒。

大多數網友認為：個人電腦中保存的信息，既然沒有傳播，就完全是私密的東西。即使再淫穢、再有什么問題，也不會產生絲毫的社會危害。如果說那段視頻產生了社會危害，那么危害的對象也正是任超奇。公安機關若要處罰，也應該追查發布視頻的網站，絕沒有處罰受害者的道理。再者，個人電腦也是公民的私密空間，就像公民的居所和日記本一樣，司法機關要有充分的證據或理由才能查看。比如，接到舉報或者有證據證明，電腦中可能存有涉嫌違法的信息。網警稱那臺電腦涉嫌傳播不良信息，那么根據是什么？如果拿不出來，那就是侵害了公民的隱私權。

更多的網友對南陽網警的處罰依據提出了質疑，認為2006年3月1日開始施行的《治安管理處罰法》規定：“制作、運輸、復制、出售、出租”淫穢物品的行為屬違法，但并未對公民查閱淫穢信息作出處罰的規定?！吨伟补芾硖幜P法》是法律，是新法；而《管理辦法》僅僅是部門規章，是舊法。按照上位法的效力優于下位法，新法的效力優于舊法的法律適用原則，查閱淫穢物品的行為應該不算違法。也有網友認為：此事件類似于曾引起全國關注的“陜西夫妻家中看黃碟被刑拘”事件?！斑@應該不是一個法律問題，而是一個道德問題。道德的問題應該在道德的范疇解決，法律的問題在法律框架內處理。下載淫穢視頻僅限于個人觀看，‘夫妻家中看黃碟’尚且不應該受公權干涉，何況僅是‘電腦中存黃片’呢？”

中央電視臺“馬斌讀報”也善意地提出：“網絡警察監控網絡不良信息的態度我們舉雙手贊成，但執法的邊界如何分清一定要慎重，執法的前提是不要侵害個人權利?！?/p>

網警在現實中有沒有執法的權力也引起了質疑。河南英倫律師事務所耿保全律師說：“網警應該是虛擬的警察，他們不該走到生活中拿著票據罰款，否則還與管治安的警察有什么區別？對于網警的職責，國務院1994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中規定，公安部主管全國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工作，但公安機關對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工作行使的三大監督職權中，僅有‘查處危害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的違法犯罪案件’，而沒有涉及查處其他案件的規定?！?/p>

在百度的南陽吧里，討論得熱火朝天，南陽網警“狂熱的風”更是和眾多質疑網民展開了舌戰，并正面回答質疑，為警方的做法進行辯護。據了解，“狂熱的風”表示自己是南陽市公安局網警支隊的干警，在百度南陽吧里非常活躍，曾多次發帖要求百度或南陽吧吧主刪除不恰當的帖子，并經常為網友答疑。

早在9月18日事件報道當天，就有網友“情定鎮平”發帖點名：“狂熱的風”咋不出來澄清一下“1900事件”呢？十幾分鐘后，“狂熱的風”果然進行了回復。他在跟帖中表示：并不需要進一步澄清，因為對任超奇的處罰是依法做出的，任超奇是使用BT下載的，BT技術的本身意味著下載的同時也在上傳。隨后，他貼出《管理辦法》第五條第六項和第二十條規定，并表示盡管是偶然查到任超奇下載淫穢電影，但“如果我們知道了不處罰，是違法的，要追究我們責任的?！蓖瑫r表示，這個案件炒開了也好，給大家上了一堂法律課。希望色狼們注意。

有網友說：誰的電腦里沒個什么黃色圖片、黃色視頻，難道都是違法的？如果所有人都違法，那是法律的問題還是人民的問題？

“狂熱的風”針鋒相對：不能說違法的人多了，就說明法律錯了，闖紅燈的人每秒都有，能說明《交通安全法》規定錯了？事到如今，只能說請大家多學習學習《中華人民共和國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對照法規條文，只要不違反，網警是沒辦法的。另外，就是任超奇一案正在復議中，靜等復議結果吧。

激烈的辯論吸引了各地網民，“南陽吧”出現了“網絡觀光團”，成千上萬的網友前來一睹“狂熱的風”的風采，形成了罕見的網絡奇觀。更有網友發動“人肉搜索”，要讓“狂熱的風”曝光。北京青年周末的記者在貼吧發帖，要采訪“狂熱的風”。而“狂熱的風”很快回復，留下辦公電話，似乎要與網友戰斗到底。

復議撤銷處罰決定

針對網上網下幾乎“一邊倒”的質疑，9月22日上午，南陽市公安局專門為此召開由相關部門負責人和網警們參加的座談會。

座談會上，針對網上拿陜西“夫妻在家看黃碟被拘”事件相比的議論，南陽市公安局直屬分局局長楊有富認為：“人家夫妻是在家，而他是在門面房內，這是公眾場所；更重要的是，此事與夫妻家中看黃碟一事有本質上的不同，即適用法律的問題。陜西一事是適用法律有誤，處理于法無據。我們查處此案是有法可依的，假若發現任超奇電腦里有淫穢視頻電子文件而不去處理，那我們就是不作為，是對整個社會不負責任?！贬槍W友們提出的《治安管理處罰法》中沒有對查閱淫穢信息處罰規定的說法，警方認為，既然《治安管理處罰法》對查閱淫穢視頻沒有明文規定，而《管理辦法》中有明文規定，就應依照后者進行管理。雖然自始至終都認為做得沒錯，但面對網絡上鋪天蓋地的評論與無形壓力，南陽市公安局網警支隊還是十分慎重地通過書面形式向上級作了匯報，并懇請作出指示。得到的口頭答復是：處罰任超奇所適用的《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互聯網安全保護管理辦法》既未廢止，就依然適用。

9月26日，南陽警方公布了市公安局直屬分局執法監督委員會作出的復議決定：經認真復核復查并集體研究后認為，該案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但結合該案案情，當事人任超奇系初次違反《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網安全保護管理辦法》，且情節較輕，對其作出警告并處1900元罰款的處罰過重，因此撤銷原行政處罰，給予批評教育。

對這一結果，任超奇說多少有些意外。他表示，自己當初申請行政復議的時候并沒有期望一定會有這樣的結果，之前還在為沒錢繳罰款發愁，現在如釋重負。但他仍然不同意警方的“本案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的說法。他說：“我承認自己的做法不對，但是我認為這只是個道德問題，不是法律問題。我認為自己沒有違法。”

9月28日上午9時許，任超奇在自己的網易博客上發帖公布了此事，甚至連帖子的名字也頗耐人尋味——處罰撤銷后，我們要好好生活。

任超奇在博客上談了這件事對自己的影響：罰款這個事情發生以后，很多人問我，我的生活有沒有受到影響。影響是肯定的，因為別人會議論啊，老婆也總是說我，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墒怯惺裁崔k法呢？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另一個影響應該是經濟上。我們的汽配店本來就還沒開業，我的經濟狀況并不好。而“1900”事件的發生簡直是雪上加霜，店鋪以后怎么樣還不知道，所以我一時也高興不起來。不過，復議結果出來以后，我們終于可以不用再忐忑不安了。折騰了一個多月，這件事情總算是結束了?，F在我們最緊要的是調整心態，努力賺錢，養家糊口。再次感謝網友的支持。

經過“一個月的折騰”，很多網友都知道了任超奇，任超奇也學會利用網絡為自己的生意做宣傳。他開始在自己的博客上介紹自己汽配公司的業務，并主動留下了聯系電話，“雖然有點俗，但我還是忍不住，生計要緊啊”。

南陽警方雖然撤銷了對任超奇的處罰決定書，但由此事引起的討論及爭議還在繼續，再次使修改《管理辦法》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湖南萬和聯合律師事務所律師劉大華早在2004年9月份和2006年1月份，兩次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出要對《管理辦法》的部分條款進行違憲審查。劉大華認為，《管理辦法》第五條將“查閱”行為與“制作、復制、傳播”行為放在了同一地位，都是違法的，他決定，繼續給全國人大常委會寫信，再次建議對《管理辦法》第五條進行違憲審查。■

編輯：韓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