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堤后的遺產案

在2008年5月的一天，上海市奉賢區人民法院正在開庭審理一起不尋常的遺產繼承案。坐在原告席上的是被繼承人未滿周歲女兒的母親、27歲的何曉瑩，在被告席上坐的是被繼承人的前妻、57歲的林芳。這兩個年齡相差30歲的女人因被同一個男人所享有，由情感糾紛引發財產糾紛，成為冤家對手，成了法庭上怒目圓睜的仇敵。

夫唱婦隨 一番創業

“我們的家就被這個女人毀了，我前夫的命也喪在她手中！”說起自己的不幸遭遇，林芳傷心得語無倫次。

家住奉賢區四團鎮的林芳，原本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女兒大學畢業后在市區一家外資企業工作，現已成婚并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她與丈夫張鳴華共同創辦的機械廠，經濟效益頗好。

當年，村民們都很羨慕林芳，夸她有福，丈夫能干會賺錢，女兒有出息又孝順。林芳對自己充實的生活很滿足，天天在廠里忙出忙進。有客戶，就忙著介紹產品洽談生意；閑著時，就到車間轉轉，與工人們聊聊；瞧著機器不停地“隆隆”轉著，她就感到滿心舒坦。這工廠就像她的孩子，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是她與丈夫白手起家，含辛茹苦漸漸擴大的。她對工廠傾注了滿腔的愛與情。

據林芳介紹，十四年前，在鄉辦廠做車床工的張鳴華決定辭職不干自己開辦工廠時，她毫不猶豫拿出了家中僅有的3萬元積蓄，與丈夫一起在外借了一間廠房，購置了車床等機器設備，開始了艱苦的創業歷程。

憑著張鳴華過硬的技術，憑著林芳善于打交道的能耐，他倆一個助內，一個助外，夫唱婦隨，使工廠很快進入了良性的運轉狀態，并擁有了一批客戶。

三年后，他們購置了土地，分三次建造了23間廠房。有了自己的廠房，經濟效益逐年遞增，林芳與張鳴華心中自然喜滋滋的。

女人身邊有了錢，總是舍不得花，舍不得享受，一心想著錢再生錢，為家庭為子女多賺點錢。男人手頭有了錢則是想入非非，容易惹是生非。

在農村，有些私營企業老板經過一番跌打滾爬的艱苦創業后，當他們擁有了如同搖錢樹似的家業，財源滾滾而來時，便開始向往所謂的男人“第二春”生活，拈花惹草，尋歡作樂，包養“二奶”，甚至拋棄共同創業的結發妻子。

張鳴華也不例外，據林芳說，當他們用辛苦賺得的錢培養女兒大學畢業，為她在市區購買了住房，幫她成家立業后，自認為已盡到了父親責任的張鳴華便開始追求自我享受的生活。喝酒玩賭幾乎成了他每天生活的必備課。

每天總是等丈夫歸來才入睡的林芳不免要嘮叨幾句，勸他少喝酒，少搓麻將，多保重身體。張鳴華不以為然地反詰道，做老板的，哪個不是天天在外吃喝玩樂！有時他聽煩了，就與林芳一番爭吵。

情移她人 屢鬧毆打

吵歸吵，嘮叨還是要嘮叨，林芳想的是為了丈夫的身體健康。然而，她根本未想到的是，女人一旦到了人老珠黃時，“嘮叨”便成了女人被男人嫌棄的一大致命傷。

五年前，女兒有了身孕需要照顧時，林芳就暫時住在女兒家幫助料理家務，工廠則由張鳴華一人管理。平時逢雙休日，她回到家整理整理，或到工廠看看。久而久之，林芳聽到了閑言碎語，說是張鳴華有外遇，搭識了一個外地年輕女人。

當她詢問丈夫時，張鳴華卻矢口否認，還怒氣沖沖罵他人多管閑事。

考慮到外孫尚小，林芳不忍心離開女兒家。但有了疑心的她，總是心神不定。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個噩夢。家人對我說，你趕快回家吧，你家被外人霸占了！”林芳說，當時她從夢中驚醒后，嚇出了一身冷汗。等天一亮，她就抱著外孫匆忙趕到家中。

誰知丈夫見到她與小外孫時，竟然冷冰冰地說，你們回來干啥？林芳氣得當場與他發生了爭吵。張鳴華暴跳如雷，將家中的碗、鍋等日用品砸得滿地皆是，還動手把林芳打得鼻青眼腫。至此，夫妻倆的感情被劃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從此每次見面，他們總是大吵大鬧，大打出手。家人與村干部多次勸解均無效。

張鳴華為此也就干脆帶著情婦公開出現在各種場合，并為她租借了一套房屋，公然與其同居在一起。

感情惡化 分道揚鑣

屢遭丈夫毆打的林芳無法承受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終于在2005年11月，聘請律師向奉賢法院提起了訴訟，要求與丈夫張鳴華離婚，分割夫妻共同財產。

離婚正是張鳴華求之不得，但對財產的分割，他提出，廠房歸女兒所有，經營權歸他。

就在林芳與丈夫打離婚官司時，有人悄悄告訴她，那個姘婦已懷上了張鳴華的孩子。

林芳心里怒潮陡漲，“婚還未離，居然已有了孽種！”她直接找到當地計劃生育部門反映，要求查處。有關人員告知，此人有丈夫，孩子是否與張鳴華所有尚無證據，故難以處理。

“這孩子一旦生下，意味著辛苦創下的這份家業將被外人侵占！”林芳急得束手無策，一邊等待著法院對財產的分割、判決，一邊眼睜睜地看著那女人肚子一天天大起來。那段日子，她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煎熬難忍。

2006年12月1日，當她得知孩子已生下是個女嬰時，立即趕到醫院，找人查明，那嬰兒出生證上父親的簽名不是張鳴華，林芳懸空已久的心才稍得安定。

去年4月，奉賢法院經過三次公開審理后，依法對這起離婚案作出了判決：

一、準許原告林芳與被告張鳴華離婚；

二、原、被告所居住的宅基地房屋歸原告林芳使用，該房屋內的財產歸原告所有；工廠的經營權及廠房、設備等歸被告張鳴華所有；被告于本判決生效后三十日內支付原告財產折價款16.3萬元。

三、鑒于原、被告離婚的原因是被告經常毆打原告引起的，法院對原告提出被告賠償1000元精神撫慰金的請求予以支持。故法院判令被告于本判決生效后三十日內賠償原告1000元撫慰金。

命喪車禍 工廠關閉

離婚官司雖打贏了，但林芳在判決生效后遲遲拿不到錢款，張鳴華始終以“工廠經營虧本，無法支付錢款”為由拒絕給付。然而，林芳從張鳴華的朋友處獲知，他倆離婚后，張鳴華出資為那女人開了一家飯店。

“你無情，我無義。”林芳決定向法院申請執行。

人一旦處在背運時，不幸事往往會一件接著一件。離了婚的林芳還未拿到法院判決的16.3萬元，一件意想不到的慘劇發生了。

去年7月19日的深夜，一陣刺耳的手機聲驚醒了熟睡中的林芳及女兒一家，有個自稱是張鳴華朋友的女人，操著四川口音焦慮地告知，張鳴華被車撞死了。此人正是與張鳴華同居的女人何曉瑩。

聽到這一噩耗，林芳與女兒驚呆了，等她們連夜趕到出事地點時，張鳴華已被運到了殯儀館。

據張鳴華的朋友說，出事那晚，張鳴華與朋友們一起喝酒。酒后，他打電話給何曉瑩，說是晚上去住，卻遭到了何曉瑩的拒絕，原因是她的丈夫在家。

張鳴華怒氣沖沖，當即駕著摩托車執意要上何曉瑩住處，朋友們勸也勸不住。借著酒性，帶著怒氣，張鳴華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在即將到達何曉瑩住處時，與一輛面包車相撞。

“他是色迷心竅，想享受艷福卻喪命在女人手中，不值！”盡管林芳對張鳴華的行為甚是憎恨，但畢竟是夫妻一場，對前夫慘死深感痛心。她強忍著內心的恥辱，按照當地風俗習慣為張鳴華操辦了后事。

人走了，工廠已無人經營。作為張鳴華的繼承人，女兒張雯在將工廠關閉后，著手清償父親生前的債務。

張雯在接受采訪時說，父親死后第二天早晨，她與母親趕到工廠時，早已在廠內等候的何曉瑩將工廠辦公室的一串鑰匙交給了她們。張雯當時就感到很難受，父親的鑰匙怎么會在她手中？這個比她還小的女人似乎成了這工廠的主人。

更讓她氣憤的是，在變賣工廠的機器、設備時，何曉瑩突然打“110”報警，稱有人盜竊工廠財物，企圖阻止張雯的行為。在爭吵中，何曉瑩理直氣壯地聲稱，這廠房及財物有她女兒的份，張雯不能擅自處理。

“她憑啥要爭奪這份財產？”在旁的林芳不由得怒氣沖天，雙方當即發生了沖突。

節外生枝 遺產糾紛

其實何曉瑩能說出這話，并不是空穴來風。因為她手中有一張黃牌：一份由上海市道路交通事故鑒定中心出具的親子鑒定報告。

說起與張鳴華的來往及其女兒，何曉瑩不遮不掩，滔滔不絕。據她講，6年前，她在一家小飯店做服務員時認識了張鳴華。那時，張鳴華幾乎天天晚上在這家飯店用餐。有一次，張鳴華喝多了酒便拉著何曉瑩的手，哭訴老婆對他蠻不講理，經常吵鬧，他一直過著痛苦的日子。

同樣遭受丈夫虐待的何曉瑩，對張鳴華的處境深表同情。兩人同病相憐，很快就燃起了男女間的激情。

身邊有著一個比自己女兒還小的女人，張鳴華仿佛時光在倒流，又回到了年輕時候，對何曉瑩著了迷，整天與她纏綿在一起，還信誓旦旦表白，一定要娶她為妻，白頭偕老。

當張鳴華得知何曉瑩懷上了他的孩子時，堅持要將小孩生下來。為表示對何曉瑩的愛意，從未下廚房的他，親自動手做菜，讓何曉瑩深受感動。

在采訪中，何曉瑩很直率地說，盡管張鳴華在年齡上可以做她的父親，但她很愛他。

談到親子鑒定一事，她說，那晚張鳴華打電話說要來她家時，正巧分居多年的丈夫在，為避免沖突就回絕他。想不到沒過多久，她就接到了交警打來的電話，告知張鳴華與車相撞已身亡。當她火速趕到事故現場時，張鳴華正被抬上運尸車。何曉瑩的第一反應是，他這一走，只有7個多月大的女兒咋辦？反應敏捷的何曉瑩當即向處理事故的交警提出，她要做女兒的親子鑒定，確認女兒與死者的父女關系身份。

根據何曉瑩的要求，警方當場從死者張鳴華身上提取了血樣，委托上海市交通事故鑒定中心，對張鳴華與何曉瑩女兒之間有無親生父女關系進行DNA鑒驗。

鑒定中心根據檢驗結果分析，張鳴華的基因型符合作為何曉瑩女兒親生父親的遺傳基因條件。

鑒定結論是，依據DNA分析結果，不排除張鳴華與何曉瑩女兒之間存在親生父女關系。

手中握有這張黃牌，何曉瑩便請了一位律師幫她女兒打官司。去年11月5日，她以女兒法定監護人的身份理直氣壯地將林芳母女倆告上了法庭。

三次開庭 依法判決

庭審中，原告代理人訴稱，何曉瑩與被繼承人張鳴華于2006年12月1日生有一非婚女(即原告)。被繼承人留有廠房、宅基房屋等財產。因被繼承人父母已早亡，本人也已離婚，其財產理應有其兩個女兒繼承。

鑒于被告已成家立業，生活有保障。原告系嬰兒，與其母親現在的生活、居住等均無保障。故原告要求繼承遺產60%，即21.7萬余元人民幣。

被告的代理人則辯稱，第三人與被繼承人離婚后，作為被繼承人的唯一女兒，被告張雯理所當然是本案的唯一繼承人，理應繼承被繼承人的全部財產。

對原告法定監護人出具的親子鑒定報告，被告認為，該報告雖在權威性上不存在疑義，但在程序上有疑義。就對遺產的處置，被告張雯陳述道，在料理完父親喪事后，她著手對父親留下的債務進行了清償。因父親生前尚欠著母親16.4萬元的債務，她就將廠房抵償債務，以23萬多元的價格轉讓給了母親，雙方簽訂了一份協議。考慮到工廠已無人經營，張雯將廠內的全部機器設備以10萬元的價格出售給他人，替父親一一清償了債務。因此，被繼承人的財產已所剩無幾。

對此，原告對被告與第三人簽訂的協議不予認可，認為該協議的內容存有惡意串通。

本案的爭議焦點：一是原告是否被繼承人的非婚生子女；二是被繼承人的遺產范圍。

圍繞這兩大爭議焦點，奉賢區人民法院經過三次公開開庭審理后認為，鑒定機關根據DNA的對比，對原告與被繼承人作出的親子鑒定結論具有科學性，故應認定原告系被繼承人的非婚生女兒。

對被繼承人的遺產范圍，法院認為，廠房、機器設備及庫存材料作為遺產可被繼承，但應扣除被繼承人生前所欠的債務。至于宅基地房屋是否可繼承，法院認為，該房屋在被繼承人離婚時已判決給第三人使用。故對原告要求取得該宅基地房屋繼承的請求，法院不予支持。5月6日，奉賢區人民法院對此案依法作出了判決，由被告張雯給付原告人民幣7萬元。

這兩對母女，究竟誰傷害了誰？

面對物質生活日趨豐富，人們不再為維計生活而犯愁時，牢固夫妻間的感情成了家庭穩定和諧的基石。有關人士指出，和諧的社會，必然要有和諧的家庭。構筑一個和諧穩定的家庭，女人要自尊，要學會呵護、經營夫妻間的情感；男人要負有責任心，更要守住道德底線。■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靳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