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前仍保存完好的古民居中,如麗江古城這般布局得當、進退有度,且集天、地、人、自然于一體的民居已不多見。其他的民居建筑要么缺少麗江古城那種清得令人“傷懷”的泉水;要么沒有多民族文化如此自然地融合在一座古城里;要么沒有純凈的雪山映照在鱗次櫛比的瓦屋上;要么沒有古老的“梵曲”裊裊回蕩在大街小巷中;要么沒有奇妙的東巴文字涂畫在墻壁上……
這就不難理解,為何麗江古城能在1997年贏得挑剔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官員們的認可而最終列入《世界遺產名錄》;也不難理解,為何一批批來自世界各地、不同膚色的人們會徜徉在古城迷宮般的巷道中,尋找自己心靈的歸屬。回顧麗江納西族民居的發展歷史,可以看出,納西族在極力保護自己民族文化“根本”的同時,不斷擴大對外交往、不斷吸收消化其他民族的文化精髓,并最終轉化成為自己的民族文化。

木楞房——納西民居的開端
漢族史書上,納西族的先民被稱為“牦牛夷”、“磨西夷”、“磨沙夷”、“磨些蠻”、“末些蠻”、“磨梭”、“納西”等。“磨沙夷”的稱呼來自河湟地區的古羌人,他們是南遷的北方游牧民族,為納西族的先民。唐代,納西族已從游牧轉向農耕生產方式并逐步定居下來,以善于冶鐵、鑄劍著稱于西南各民族中。
元代,納西族的農業生產仍未完全發展起來,畜牧業占主要地位。此時的納西族還保持著散居的部落組織,但半牧半農和定居的生產生活方式推動了納西族建筑史上的第一次重大轉變,即木楞房的出現。
木楞房是依山勢地形的變化建造的房屋,多在靠近水源的森林邊。納西族人把山底的平地和緩坡留出來種植作物,其他的地方主要用來放牧,山林中豐富的木材為木楞房的建造和取暖提供了極大的便利。木楞房幾乎是全木頭的建筑,絕大多數坐西朝東,可以享受來自東面和西面的陽光,這與當地“地涼”的氣候特點相適應。直到現在,納西族人還保持著在早上曬太陽的習慣。
建造木楞房時,需用直徑約20厘米的圓木搭成一個4至5米高的長方體,它既是墻體又是房屋的構架。中間一般不用直柱,每根圓木兩端的接頭處做成榫,搭疊起來,既減少了圓木之間的縫隙,也保證了房屋的穩定性。屋頂處兩端的圓木相應收短,疊加起來成“人”型;同時搭上橫木,用2厘米厚10厘米寬的木板做成“瓦片”,兩片木板之間互相搭接在一起,然后用石頭壓住。
而木楞房底部的基座要用石頭墊高,防止底部的木頭被雨水浸泡。房子的中間開一扇門供出入,也用木頭或用木板制成。門檻高,門楣低,需要彎腰低頭才能進出。主房兩邊是廂房,是為已婚夫婦準備的。未婚的子女往往有自己的廂房,與家里其他的成員保持一段距離,便于晚間跟戀人相約交往而不影響其他人。主房對面為畜房,主要養羊——羊是納西族衣服和肉食的主要來源。房屋的外圍是低矮的土墻,場院中間豎立麥架。
木楞房也有缺陷,就是雨天時房頂會漏雨,常常需用木盆接水。木楞房的建筑風格、理念一直延續到今天,如今在比較邊遠封閉的納西族山村還可能偶爾見到這些建筑,瀘沽湖邊的永寧摩梭人仍然居住在木楞房里。

多元文化集于一身
清雍正元年,政府在麗江實施“改土歸流”,由漢族的官員直接管理納西族地區,從明朝時興起的“土司統治”逐步走向衰亡。但納西族“仿漢俗,習漢文”已經成為風氣,從而為這個古老的民族注入了新的活力。納西族文化在與多民族的交流、碰撞中獲得了空前的發展,形成了新的文化認同,從此推動了納西族建筑史上的第二次重大轉變。
“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從此起成為納西族的主要建筑形式,今天我們看到的麗江古城建筑群即是當時建筑文化發展的歷史見證。“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在木楞房的基礎上吸納了漢族、白族、藏族的建筑工藝和風格,并把納西文化特征加以保留。
“三坊一照壁”是指主坊一坊,左右兩邊是廂房。主坊對面是照壁,合圍成一個三合院;有的主坊對面也是一個坊,形成四合院。正坊一坊多朝南,主要供老人居住或作為客廳使用,稱堂屋。中間有六扇門,平時只開中間兩扇,窗心和門板上多雕刻“鹿鶴同春”的圖案或四季花卉。晚輩居住東西兩坊。
“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采用了漢族的陰陽風水理論,從原來東西坐向改為南北坐向,但又不照搬中原的氣勢壓人、“神情”凝重的建筑風格,而采用了輕巧活潑、實用且富有納西族生活情趣的風格。
除方位的改變外,“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還接受了漢族和白族建筑精雕細刻的特點,房屋內外賞心悅目。每一處“用心”之處都有典故可以傳誦,而這些典故往往來自道教、儒教、佛教、納西東巴的經典。同時,又融合了藏族寬厚土墻和碉樓的某些式樣,多用土墻。一來就地取材,二來適應高海拔地區偏冷及晝夜溫差大的特點,以達到冬暖夏涼的效果。
“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一般為兩層,用樓板隔開,下層居住,上層儲物。雖然納西族融合了多種民族宗教,但對祖先和自然的崇拜與敬畏依然是第一位的。因此,堂屋的中間供奉的不是“天、地、君、親、師”牌位,而是供奉祖先和自然的靈位。正房正中的堂屋與隔壁的房間相通,丈夫居堂屋,妻子居隔間,這種不“同床”的形式體現了納西族婚俗的特點。


從整個外觀上看,納西民居與漢族的四合院、白族的“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有相似的地方,但從建筑材料、結構、人居方式、文化內涵等都有很大的差異,可以說是“納西化”的建筑。
此外在注重建筑房屋本身的同時,納西族還注重天井的建設、房屋層次分布、色調應用、花木接引等,無不體現其富于理想、開放包容、素而不俗、凝而不重、自然隨意的特點。
木府的建筑群在納西族民居中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三座大型牌坊、木家院、萬卷樓、議事廳等建筑很大程度上模仿了中原的風格,因此明朝徐霞客評價木府時說“宮室之麗,擬于王者”。當其他的古城民居都已經改成坐北朝南的格局時,木府卻還特別保留了坐西朝東的格局,沒有追隨中原的“居中為尊”理念,而是偏安于古城南邊一隅,把古城中央讓給了商賈云集的四方街。
如今在麗江可見到的其他民族的宗教建筑,如藏傳佛教喇嘛寺、漢地佛教寺院、道觀、娘娘廟、皈依堂、玉皇閣、三清殿、經堂、家廟、 土地廟、文廟、武廟等都進行了“納西化”的改造,融合了當地納西族的特點。在這些宗教建筑里,教司職人員喇嘛、和尚、道士、納西東巴并存,各行其事,相安而居。
納西民居的發展與困惑
幾百年來麗江古城里的納西人都只是在原來的規模上略微擴大,或在原來的基礎上稍加修葺,所以整個城市的布局和樣式都沒有多大的變化。人們過著日中為市,午聚酉散的悠閑日子。
上世紀70年代末,改革開放給納西族地區帶來了加速發展的機會,以更開放的胸懷迎接四面八方的游客,給納西族的文化賦予了更多的現代含義。然而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納西族人一時間手足無措,這些變化同樣也反映在建筑領域。80年代中期以后,越來越多的納西居民特別是年輕人搬出故居,遷出古城,另辟地方建筑新式屋居,老房子則大多租給外地商人或僅有老人看守。

當初,人們在麗江新區建蓋時還是堅持了納西風格的建筑,只是變得更加舒適、方便與美觀。可現在人們開始擔心,愈演愈烈的商業颶風會不會有一天把納西族優秀的建筑文化完全毀掉?
納西族的鄉村一直是最富有生命力的納西族文化陣地,也是最少受到外來文化侵擾的地方。然而隨著經濟的發展,村里不少年輕人將建蓋像城里一樣的“現代建筑”當成自己的目標,山村里好端端的傳統民居當中突然冒出鋼筋水泥房,跟周圍環境十分不協調,納西族建筑文化連續性面臨被逐步切斷的危險。
任何民族都需要發展,需要注入新的血液,一個民族文化認同的形成也是不斷發展的過程。對傳統的東西不能進行任何改變的觀念是錯誤的,但對民族文化的內容隨意改變也是錯誤的。因此,在時代的發展給予納西族建筑文化極好發展機會的同時,應當不斷給予傳統民居以必要的保護,并努力把來自全世界各個民族的優秀文化轉化為自己可以吸取的營養。那么,納西建筑文化將會很好的保存下去,并將有更大的發展。
(作者系云南省社會科學院東南亞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