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聽過納西古樂就不算到過麗江”。“樂器老,音樂老,人員老”的納西樂隊會用活化石般的音符引領你進入古人的藝術世界,讓你領略音樂的世外桃源的圣景。這與一位神秘的策動者——宣科相關,他曾不無自豪地說:“沒有我宣科,就沒有今天的納西古樂”。
談到音樂,宣科顯得神采奕奕,他說:“做喜歡的東西(音樂)會讓我精神百倍。”明年是宣科的八十大壽,云南省政協等相關組織將為他慶祝三天,屆時宣科還會指揮樂隊演奏貝多芬第五交響曲《命運》的第一樂章。

邂逅納西古樂
中華民居:是什么原因促使您接觸音樂、學習音樂的?
宣科:如果要追溯起來,可能要歸因于我奇異的家史家學。我的先祖是安徽宣州(現安慶市附近宣城)漢人,明嘉靖時的朝廷官員,因開罪于朝廷,被貶至云南鶴慶。先祖的后人與當地各族和諧相處并且通婚,逐漸發展成當地的文化世家。我的曾祖母是納西族,祖母、母親是藏族,其中我的母親還是康巴藏族中不得了的美聲歌手。大概受多文化結合的家庭熏陶,我從小對音樂有一種親切感。后來,我父親將我送到教會學校讀書,在那里我學習西方古典音樂。
1950年昆明解放時,我在昆明市委文工團合唱隊擔任指揮。在這期間我結識了傅聰,并成為很好的搭檔,那時沒想過他會成為名滿世界的鋼琴家。當時昆明音樂工作者協會(云南音協前身)在金碧錫安圣堂舉行首場音樂演奏會,便是由我指揮,傅聰負責鋼琴伴奏。45年后,我和他在倫敦伊麗莎白“波塞爾”演奏廳再次相見時,真是感慨良多。

中華民居:后來您為什么沒有專事指揮,卻轉向了納西古樂?
宣科:或許是命中注定!1957年的一天,我被送到個舊新建的錫礦開始了勞改生活,這段生活持續了21年,那是一段難熬的日子。
回過頭來看,這段苦難歷程已不能單純地描述為無法釋懷的不幸,因為它除了使我遭受痛苦外,也使我的生命變得澄靜純潔。當時,面對突如其來的一切,我緊張、痛苦、失落,不知如何應付。但慢慢地,當一切沉寂下來之后,我開始體驗周圍的人和環境,仿佛感覺到了一種東西,它也可以令人擁有尊嚴并保持高貴,即使環境變化,也不會讓我意志消沉,這種東西比生命還要本真,我意識到那就是藝術,就是音樂……
所以在1978年我被宣布自由后,我沒有糾纏過去,我要做更有意義的事。我要求回麗江當中學教師,除了要搞自己心中的音樂外,還想培養學生。我心底鋪滿了躍動的音符,它們急于要成長為流動的旋律、五彩的畫、絢爛的詩……可走出獄門之后,我卻發現,我熱愛的音樂在蹲監獄的漫長時間中荒廢了,我失去了表現它的恰當方式。一些七八歲的小孩,鋼琴都比我彈得好,這不免讓我有些落寞和惆悵。
我想也許我應該放棄自己的“劣勢”,充分發揮自己掌握多種民族語言的優勢,去研究音樂民族學方面的課題。就這樣,我轉向了發掘和搶救納西古樂,一方面和老藝人重建大研古樂會;另一方面發掘整理納西古樂的曲譜,并從理論上加以歸納和研究。
為“納西古樂”正名
中華民居:納西古樂是納西族本民族的原創音樂么?
宣科:納西古樂并不是納西族的原創音樂,而是由中原傳過來的漢族音樂。

所謂“納西古樂”由兩部分組成:其一是作為《安魂曲》的《白沙細樂》,今已瀕于消失,是我國屈指可數的幾部大型古典管弦樂之一。其二是麗江洞經音樂,它是一種道教經腔音樂(其他地方尚有零星存活)與儒家“雅集型細樂”的融合,是明、清以來從中原逐漸引進、并植根于納西族的文化階層中的道教“經腔”。其中麗江洞經音樂保留著一部分在中原早已失傳的辭、曲音樂,如《水龍吟》、《浪淘沙》、《山坡羊》等。
中華民居:既然從中原傳來的漢族音樂,您為何要將它更名為納西古樂?
宣科:我把從中原傳來的古樂更名為納西古樂并不是想剝奪歷史上漢族人對音樂的創作權,而是要求人們尊重納西族在傳承古樂過程中的主體性。
音樂文化與建筑文化一樣隸屬“文化”范疇,但需要注意一個問題,“文”與“化”二字構成的“文化”,除強調“文”以外還應重視“化”字,不但要尊重文化的原創性,還應理解文化的傳承與演化。文化是一個流體,隨著時空的推移,不斷衍化、滲透,沒有哪一個民族可以自稱其文化是純粹的、一成不變的。從中原傳來的古樂在麗江地區有六百余年傳承史,已與納西文化相滲透融合,成為納西文化的一部分。我覺得應當將納西族在古樂傳承中的主體作用凸顯出來,將“納西”元素融入到古樂內涵中去。
貝多芬曾說建筑是凝固的音樂,這一詩化比喻暗示了音樂與建筑的互通性。納西民居與納西古樂的發展過程在某種程度上是相似的,現在看到的納西民居并不是它最原始的樣子。很多人認為庭院式的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等納西民居是緣于藏族、白族建筑文化的影響,而事實上它主要是吸收融合了徽派建筑文化。從根本上說,納西民居是一種被傳承、改造、演化的徽派建筑。明洪武年間,朱元璋派兵駐守云南,并命令部隊親屬隨軍移民云南,當時約有260萬人來到云南,這些移民多半來自江西和安徽,他們帶來了古樂,帶來了徽派建筑。由于改造徽派建筑的主體,及居住者是納西人,人們便將這種建筑稱之納西民居,這種稱謂符合“文化”中的“化”字原則,這也可以例證古樂更名為“納西古樂”的合理性。


質樸的期望
中華民居:納西古樂已經成為麗江的一個品牌,您對它將來的發展有什么期望?
宣科:首先我對納西古樂將來的發展是很樂觀的。過去,納西古樂曾因歷史動蕩得不到保護和發展,清代杜文秀起義燒毀麗江古城,導致樂工失散,音樂經年不整;“文革”時,納西音樂被當作封建糟粕毀掉了,很多老藝人橫遭批判;計劃經濟時代,樂隊只能在逢年過節時偶爾露面。納西古樂,作為音樂藝術沒有演出市場失去了存在的空間。
但現在不一樣了,納西古樂有了生存基礎和發展空間,麗江各地方都有納西古樂隊。很多人還說“學習納西古樂非常好,因為參加宣科的納西古樂,就有機會出國,而且工資又高。”如今我們已經把納西古樂制作成了CD、VCD,很快我們還會把它們制作成DVD。
如果要說期望,我希望納西古樂不要有大變化,“化”是允許的,但必須是一種自然的流變,不能失去它原有的味道。所以,當有人說納西古樂演奏中的音效技巧不夠,希望贊助我們使用電聲合成器以輔助、增進納西古樂豐富悅耳的音效,我拒絕了,我始終覺得,還是質樸地演下去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