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隔三十二年,同樣是突如其來的大地震災害,但上至中央政府,下至普通百姓,面對這一切,卻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反應。三十二年間,人的觀念、心態都在發生著變化
我們習慣比較。提及“5·12”汶川大地震,就會想到1976年7月28日的唐山大地震。相隔三十二年。這一數字與改革開放的年頭如此巧合。經濟發展、技術進步是改革開放三十年來最顯見的成果,這從兩次地震的發現時間、救援設備也能看到。
三十二年前,凌晨,大地震突襲唐山,中央到早上八點多才獲知確切消息;三十二年后,地震剛一發生,多大震級,發生地點等等情況,短短十幾分鐘就通過電視、手機、網絡傳遍全國。
三十二年前,解放軍救災,幾乎沒有任何大型工具,靠的是鎬刨和手扒;三十二年后,現代機械化部隊迅速集結災區:陸地,有各種車輛機械,空中,有各種飛機,水上,有各種船舶和沖鋒舟。
三十二年前,經濟停滯,國力并不強盛,人民生活也不富裕,各地自顧尚且難保,想支援災區也是有心無力;三十二年后,雖然我們只是初步小康,但也可謂國富民強,地震剛一發生,源源不斷的各種救災物資,便通過各種交通工具運抵災區,受災群眾的吃、住、醫療,在短期短缺后迅速獲得保障。
這些物質方面的變化,有目共睹。三十年巨變,不光表現在物上,變化最深刻的,還是人,人的觀念,人的心態。這讓我們在地震帶來的苦澀與悲慟中,感到一絲安慰。
生命權大于一切
1976年7月28日凌晨3時42分,大地震突襲唐山,北京明顯感到了震感。但由于通訊設備被毀,中央判斷不出震中的準確位置。是時任唐山開灤礦務局工會副主席的李玉林攔了一輛救護車,和另外兩名同事一起,在黑暗中顛簸、搖擺了四個小時后,直接沖進中南海報的信。因為是從廢墟中爬出來上的路,到北京時,李玉林就穿了一條三角褲衩。
得知消息后,中央開始組織救災,臨時搭班子,現抽掉人員,現籌措物資,現組織運力,倉促上陣。直到幾天后,來自全國各地的200多個醫療隊,1萬多名醫務人員和部隊官兵,才陸續奔赴唐山救災。當時還沒有“應對突發事件機制”的概念。
更讓人感到心寒的是,面對唐山一片廢墟,“四人幫”卻宣揚“全國有8億人口,960萬平方公里,抹掉個唐山算什么?”“唐山地震不過100萬人的事,唐山才死亡10萬人有什么了不起,批鄧是8億人的大事!”那是一段特殊的歷史,給人們留下了一段難忘的記憶。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汶川地震發生后,中央很快就知道了震中位置。政府以空前的反應速度、空前的救援規模和力度下令救援一線受災群眾。
時間就是生命。在72小時最佳救援期內,救援全面展開:10萬名解放軍和武警部隊在震災救援中不休不眠;國防部向災區火速增派100架運輸直升機;空軍運輸部隊超強度出動挑戰非軍事作戰極限;面對高山峽谷,中國空降兵從5000米高空無畏一跳;震災發生后立刻飛赴災區親自指揮救援的溫家寶總理強調,“早一秒鐘就可能救活一個人”,“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就盡百倍努力”,“不惜采取任何手段,不惜任何代價”。
政府第一時間的反應不僅是出于政治良知,更是對生命、對人的生存權的一種尊重。在上個世紀80年代,人的重要性可能還停留在道德意義上。而今天,人們要求從政府的功能、社會的基本結構、公共財政,以及其他各種公共事務等方面,思考如何確保人的基本生存權利。
為了悼念汶川大地震中的死難者,國務院決定5月19日至21日三天為全國哀悼日。在5月19日下午2點28分,車水馬龍的街道突然間“定格”,警笛喇叭齊聲嗚咽……全中國用最高的祭奠,向數萬驟然逝去的生命志哀。為災難中死去的普通百姓舉行全國哀悼。這在新中國成立后,還是第一次。
從唐山地震,到“非典”爆發,再到汶川地震,“人”這個字,終于在中國社會政治生活中樹立起來了。盡管我們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信息公開,尊重公眾知情權
經歷過兩次地震的人們會有一個很深的體會:唐山大地震時,新聞報道滯后,且報道內容單一;而汶川大地震發生后,幾乎所有的媒體都在報道,內容及時而飽滿。
據參加過唐山地震報道的老記者回憶,當時只允許報道軍民“公而忘私、患難與共、百折不撓、勇往直前”的抗震精神,不允許報道國內外人民普遍關心的人員傷亡、房屋倒塌、財產損失等災情,有關這些方面的數字、畫面和細節一律不得見報。1976年7月29日《人民日報》刊登的第一篇關于地震的新華社通稿《河北唐山、豐南一帶發生強烈地震,災區人民在毛主席革命路線指導下發揚人定勝天的革命精神抗震救災》中,對災情只有“震中地區遭到不同程度的損失”這樣一句輕描淡寫的話。死亡24. 2萬人的數字,是在三年后,經新華社記者的努力爭取才發出去的。為了不干擾“反擊右傾翻案風”政治斗爭的“大方向”,每天發布有關抗震消息的數量也受到嚴格限制。
汶川地震發生后,信息環境已經有了質的變化。
地震發生后不到20分鐘,14時46分,官方就發布消息:四川汶川發生強烈地震。緊接著,國內各主要門戶網站的頭條都發布了這一消息。接下來,電視、廣播、報紙、網絡,國內從中央到地方各類媒體,無不全力以赴對地震和抗災救災情況進行及時、充分的報道。
四川省政府和國務院新聞辦,每天舉行新聞發布會,有關負責人通報當日震情和抗震救災的最新情況,人員死、傷、失蹤數字,受災群眾安置情況以及抗震救災工作中遇到的困難和問題,并毫無保留地回答中外記者任何提問。中外記者可以到震區任意采集新聞。信息發布如此開放、公開、透明,前所未有。
過去我們認為,只有那些轟轟烈烈的場面才能報道,那些苦難的傷亡場面不宜報道,否則會造成社會恐慌。事實證明,災情信息為公眾所了解,非但不會造成有些人擔心的恐慌性社會情緒,也不會干擾應急處置正常開展,反而有助于平息恐慌,安定人心。如果在社會遭遇突發事件時,害怕“什么都公開了會出亂子”,從而選擇沉默甚至以謊言應付質疑,則往往會導致謠言泛濫,從而貽誤時機,造成本可避免的危害。在這方面,深刻的教訓其實并不遙遠。另一方面,這也是對民眾知情權的尊重。
接納國際人道主義援助
在汶川地震的救災過程中,我們看到了國際救援隊的身影。這在三十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人道主義援助從來不分國家、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我們是國際社會的一分子,別人遇難時,我們理當出手相助;我們自己遇到災難時,接受其他國家的援助也屬自然。這也是一種禮尚往來。但以前,我們不這么想。
唐山地震后,有許多華僑、華人、友好國家和一些國際機構表示要對中國災民提供捐助和人道主義援助。但當時我們片面強調“自力更生”,拒絕了一切外援。
改革開放以后,這種封閉的狀態有所好轉,但每每遇到事情時,總還是有點羞答答,不好意思接受別人的援助,更不要說開口要了。但這一次,我們沒有拒絕。國外的救援物資進來,我們要;國外的救援隊伍來,我們放行。在帳篷不夠的時候,我們向全世界求援。最感人的要數巴基斯坦,把他們倉庫里所有的帳篷全都拿過來了,而在平時都是我們在援助他們。
據民政部統計,到5月22日,中國政府已接受捐款214億元人民幣,自國際捐助部分比例不小。據外交部發言人同一天公布的數字,通過外交渠道捐贈資金達4.92億元,外國表明資金援助意向的約6.15億元,物資2. 49億元,國際和地區組織捐助意向0.86億元。港澳臺同胞捐助動輒千萬、上億。這種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景象是空前的。
這一次,我們接受得非常坦然,我們的心態非常平和。這是一個大國該有的氣度和胸襟,也讓世界看到了一個開放而自信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