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歐洲自己而非華爾街,造成了歐元誕生以來的最大危機。
當華爾街隨著投行雷曼兄弟的倒臺而被恐慌吞噬,歐洲的政客們無法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之情。意大利總理貝魯斯科尼抨擊說,是美國沒有商業道德的“投機資本主義”導致了這場危機,德國財政部長施泰因布呂克則在9月25日宣稱:“美國是危機的始作俑者……是危機的焦點。”
反諷的是,在美國國會于10月初踉踉蹌蹌地通過7000億美元的救市方案之際,大西洋另一方的歐洲各金融機構發現自己突然間處在懸崖邊上,迫使各國政府紛紛宣布存款保護計劃,或是對金融機構進行大規模注資。
愛爾蘭政府在9月30日率先宣布,將為國內最大的六家銀行的全部存款和債務提供高達48504L歐元的擔保。荷蘭—比利時—盧森堡三國銀行和保險巨頭富通集團(Fortis,在未被國有化之前中國的平安保險是其單一最大股東)在接受了三國政府112億歐元的大規模注資后仍不能正常運營,最終其荷蘭的業務被荷蘭政府接管,其它業務則被法國的巴黎銀行(BNP-Paribas)收購。
在以奉行自由化經濟政策為特色的英國,政府在今年早些時候接管北巖銀行(Northem Rock)后,最近又不得不向抵押貸款商Bladford Bingley、成功完成合并后的HBOS和萊斯銀行(Lloyds TSB)以及蘇格蘭皇家銀行集團(RBS,中國銀行的戰略投資者)進行大規模注資,從而使自己成為世界最的銀行股東之一。
在歐洲最大經濟體德國,政府在出人意料地采取保護存款舉措的同時,還安排了對抵押貸款巨頭Hypo Real Estate的第二次緊急救助。此前一再宣稱自己財務狀況良好的意大利銀行業巨頭UniCredit則宣布,將緊急增加30億歐元的資本金。北歐國家冰島的金融體系則徹底崩潰,成為此輪金融危機中受打擊最沉重的國家。
這對本來已處在衰退邊緣的歐元區經濟來說,可謂雪上加霜。中歐和東歐的新興市場國家的金融市場因為開放的遲緩,目前還沒有受到很大的沖擊,但出口放緩對經濟增長的負面影響已不可避免——根據歐洲復興發展銀行的預計,這兩個地區的增長將由去年的5.9%降至今年的47%。
這是自歐元于1999年誕生以來,歐洲大陸面臨的最嚴重危機——一場真正的金融危機。據估計,從現在到2009年底,歐洲到期的銀行債務約為1萬億歐元。這讓歐洲的拯救成本可能很快就會與美國的7000億美元看齊。
沒錯,正如歐洲政客們宣稱的那樣,這場金融危機是由“美國制造”,但現在,它已屬于所有人。
兩個歐洲
一個自然而然的疑問便是:在信貸危機爆發已一年后,金融體系看起來一直很穩固的歐洲大陸為什么在突然間陷入了危機?
美國的次級債危機可能是導火索,但太多的杠桿、監管的疏忽以及薪酬文化等鼓勵經理人冒險的實踐,在歐洲已經存在多年,一如在美國發生的那樣。

事實上,歐洲的金融機構并沒有直接面臨拖垮美國Wachovia和Washington Mutual兩大金融機構的那種不良抵押貸款的風險,因為歐洲的放貸標準要比危機前的美國同行嚴格許多。但按一些標準來衡量,歐洲的銀行業與美國同行相比要更為脆弱:美國華爾街之外的銀行,每1美元存款對應的借貸是96美分;歐洲大陸的銀行則是每l歐元的存款對應14歐元的借貸,后者不得不向貨幣市場投資者借貸以維持自己的資本充足,而在雷曼兄弟崩盤后,貨幣市場投資者已極度恐慌。股價的大幅下跌則使銀行們很難去籌集資金。
以德國第二大商業地產放貸機構Hypo Real Estate為例,其放貸規模已是存款基礎的8倍。正是Hypo Real Estate的幾近崩潰,迫使德國政府匆忙推出自己的存款保護計劃。RBS和富通的崩潰,則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兩者大規模舉債以對荷蘭銀行(ABN Amro)實施高達1000億美元的天價收購。在分析人士看來,相對而言,眼下只有匯豐、巴黎銀行以及西班牙的Stander銀行的資產負債表是健康的。
當然,卷入復雜的美國抵押支持證券市場和其它金融衍生工具也加重了歐洲銀行業的危機。為了追求高收益,瑞銀(UBS)購買了數百億美元的美國次級債,在次債危機爆發后不得不進行大規模沖銷,造成去年業績的巨額虧損。HypoReal Estate因為被新發現持有大量的美國市政債券擔保而不得不被政府二次拯救。富通集團在被肢解后,人們發現它持有近100億歐元的流動性很差的美國抵押債券。被政府拯救的法國—比利時放貸機構Dexia也是因為其所收購的美國子公司持有大量信貸違約掉期(CDS)工具將資本消耗殆盡。
復雜的監管架構更是難辭其咎。以Dexia為例,巴黎和布魯塞爾對Dexia進行雙重監管,前者監管其包括美國子公司的部門,后者則監管整個公司,結果沒有人知道Dexia到底發生了什么。
自歐元誕生以來,歐洲經濟的一體化程度大為加深,包括一個共同市場、15國共同使用的貨幣和央行。但目前為止,歐盟政府很難對危機采取共同反應。這在本質上是因為政治架構的一體化進展緩慢。在1990年代,歐洲很少有進行大規模跨國經營的銀行。過去10年來,大規模的銀行業整合潮席卷歐洲大陸,并誕生了像匯豐和德意志銀行這樣的金融巨頭,在歐洲和美國都有廣泛的業務分布。歐洲銀行間市場早已是一個一體化的歐洲市場,卻缺乏一個能夠對私營銀行進行跨境監管的機構。
盡管歐洲央行(European Central Bank)有權決定利率以及更廣泛的貨幣政策,但它從來都沒有賦予監管私營銀行的權利,而是由分散在歐洲大陸的十幾個監管機構來承擔,這些監管機構的所作所為就像銀行仍然存在國界一樣,加大了在重大危機面前統一行動來解決地區問題的難度。
危機發生后,歐洲各國領導人一直誓言不會讓任何一家金融機構破產,但在危機之初他們采取共同行動的努力基本宣告失敗。德國和英國拒絕了法國提出為歐洲銀行組建一個共同救助基金的建議——類似于美國的7000億美元救助計劃。但實踐很快證明,各國采取的一系列單邊救助措施均未能恢復金融市場的信心。
堅持單獨行動的政府會辯解說,歐洲并非是一個政治聯盟,也沒有美國那樣的聯邦預算。更何況,美國的救助方案也并沒有見到多大成效。但隨著危機的加劇,歐元區各國領導人不得不頻繁緊急磋商,并終于在10月12日就應對當前這場愈演愈烈的金融危機的措施達成了共識:包括放松執行“以市值計價”的會計準則,政府提供擔保和保險,購買現金流困難的企業的股票,通過優先股和其他金融工具為金融機構提供監管層所要求的資本,穩定長期信貸市場。歐元區各國政府目前已宣布的用于救助的資金總額已達到1.873萬億歐元。但顯而易見的是,各國都會根據自身的實際情況來制定各自的具體行動計劃。
短期看來,這些舉措自然會有助于恢復市場信心。在樂觀者看來,從長期來看,人們將會看到這場金融危機其實會對歐洲有益——從歐洲的歷史來看,總是需要一場大的危機才能促進其一體化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