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志愿者走在通往災區的路上。這些自發的人群從各個角落涌來:有的是退役軍人,有的是休假的現役軍人,有的是醫學院的學生,有的是大學生,有的是高中生。
他們在一條通往北川的山路上相遇,幾個散兵游勇式的志愿者也加入進來,這個隊伍擴展到20人。兩個有當兵經驗的牽頭者喊著口令:“向右看齊!齊步走!”這支隊伍就這樣出發了。
在地震發生后的那幾天,個體志愿者們與專業救援隊相比,實在很難幫上太多的忙。這是實情,武警與消防官兵的推進速度因工具、設備、物資等原因而大打折扣,更不用提志愿者了。那些在災區以外的人們反復提出質疑:志愿者們,別去給災區添亂了!
這是個強大的邏輯:志愿者們大都沒有經過訓練,他們缺少專業救援知識,而且占用救援通道和物資。
同為志愿者,那些經驗豐富的人也對“菜鳥”抱有成見,為他們的到來而不屑。但志愿者的熱情很快就淹沒了這些成見。在豆瓣網上,一個組織志愿者去前方的帖子被很多人閱讀,帖子是一個有經驗的團隊發的,他們通過火車、飛機在災后前3日已經運送了不少志愿者前往綿陽等地。它的組織者已經沒有氣力去接聽或回復新要求加入的志愿者的咨詢。在災區,每天的信息瞬息萬變,道路堵不堵、需要哪些物資、哪些地方準入、應該跟什么機構對接,一切都在變化之中,人們無暇顧及到計劃好后、調度停當再開始救援工作。
這些都是不現實的,就連志愿者自己都發現,組織他們的機構讓他們所帶的物資和用品能用上的機會微乎其微,帳篷、睡袋以及野外艱苦環境下的用具,在綿陽變得不那么需要。而一些物資也很難通過恰當的方式直接到達最需要的災民手中,一切只有通過民間的、自我尋覓的方式來完成志愿者心愿的表達。

那20名“烏合”的志愿者團隊并沒有統一的服裝,他們在向北川進發的道路上沒走多久,就有一輛雙排座的卡車為他們停了下來,女士們都擠進了駕駛艙,而男士們都鉆進了后車廂。車廂用塑料布遮蔽著太陽和風,里面顯得黑暗而污濁,用以支撐塑料布的是一些不太堅固的塑料管。汽車發動時,讓人擔心這個“敞篷”隨時會倒下。志愿者們相互介紹,很快熟識,其中有一些是李連杰“壹基金”的成員,他們穿著統一的T恤,顯得很有組織。李連杰是中國明星志愿者的代表之一,很多天后,網絡媒體仍在報道他為災區扛帳篷的情景。車里面,另外一些志愿者則背著行囊,里面有可供分發的藥品、口罩、手套等等。還有一些則赤手空拳。
經過大約半小時的車程,他們來到了北川縣城外的任家坪收費站,那里已經停了很多輛車,四周嘈雜,人來人往,每個人都面色凝重而疲憊。而對于志愿者來說,他們多少有一些興奮,他們已經來到了離災區最近的地點。
往前面走一點就是北川中學,在災后頭三天,那里是救災的一個重點,許多家長與學生眼睜睜的離別就發生在這里,此后,媒體也從這里挖出了一些震撼的畫面:求生的渴望與掙扎、人性的卑劣與偉大,以及救援現場的慘烈與悲痛等等。臨時救災指揮部也設在這里。志愿者們開始分散行動了,一些人去了那里,看有沒有什么可以幫忙的。另一些學醫的人員則去了設在旁邊的一溜帳篷,那里是醫護人員為救出來的傷員做急救與包扎的地方。還有兩個志愿者跟隨當地尋親的羌族人徑直去了北川縣城。
志愿者們事后說,先到的志愿者給他們發放了礦泉水、藿香正氣口服液。在傍晚返回時,后到的志愿者又給他們發放了礦泉水。一些志愿者堅決只用自帶的食物和水,而另一些沒帶水的志愿者則接受了這些補給。

讓志愿者別去添亂的強大邏輯阻止了一些內心惶惑的人進入四川。但是那些有堅定想法的志愿者們,還是通過他們的路徑,去用自己的力量發揮著功效,毫不顧忌外界的先入為主的看法。詩人翟永明和建筑師劉家琨不僅用短信發動朋友們捐贈物資,他們自己也去了一些亟待救援卻被媒體和官方組織無暇顧及的受災之處,將救援物資送達。另外,他們還著手對坍塌的校舍予以取樣、拍照、留存資料,以備日后追查時所用。
被視作“80后”文學偶像的韓寒也是志愿者中的一個。他用自己的資金維持著一個救援隊,用自己的人脈關系建立起了一個社會支持系統,他在災后第一時間趕到災區,盡管他的冷嘲熱諷讓一些人士頭痛且多有微辭;但在敢于擔當這一點上,最反對他的人也對其無可指責。
在社會肌體中,志愿者的方式是最能體現微循環的一種方式,尤其是在災難面前。與奧運會的志愿者相比,奔赴災區的志愿者需要更多的勇氣、更大的憐憫和更深切的心靈驅動力;以及,應對隨時可能發生危險的獻身精神。奧運志愿者是錦上添花,而災區志愿者是雪中送炭。
阻止志愿者前往災區的言辭雖然邏輯強大、用心良苦,但卻忽略了兩點:首先,志愿者的自發行徑在任何一次災難面前,都是必不可少的有生力量,是在干流(國家救援)、支流(機構救援)之外的微流(志愿救援),正如毛細血管對人體所發揮的作用一樣,能在“看不見”的地方行使最微小、最瑣碎、最獨立的任務;其次,擔心志愿者“誤事”或“湊熱鬧”的想法,也屬多余,志愿者自然會在志愿行動中分層,那些可能會讓人覺得誤事的人,會自己選擇一些邊緣的志愿工作,看護老人孩子,用所長助人等;真“湊熱鬧”的人也必定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他們所受到的感染、所感知的經驗都有益于整個社會,在下一次災難面前,他們就會成為真正合格而成熟的志愿者。

志愿者所擁有的正是這樣的“微”力。毛細血管雖然微小,但蘊藏的血量卻是身體內最豐富的。正是由于有大批志愿者的存在,整個社會才會顯示出“不公平的美好”。聯合國前任秘書長安南說過:“志愿者精神的核心是服務、團結的理想和共同使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的信念。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志愿者精神是聯合國精神的最終體現。”
8年前,中國將每年的3月5日“學雷鋒”日確定為“志愿服務日”,共青團團中央有專門的部門在管理志愿者組織;而更多的志愿者“大隱隱于市”,一旦發生危機,他們就會主動請纓,為社會效力。
這樣的人在中國被看作“理想主義者”,而只是觀望的人則被稱作“憤青”。這些詞匯陷入了非此即彼的陷阱中,在中國傳統社會的結構中,這樣的指稱曾經被稱作是“扣帽子”。雖然目前早已沒有人身危險,但不同的詞匯仍是人們互相指責乃至攻訐的方式。
那20名志愿者在北川并沒有發揮非常巨大的作用,與后來從俄羅斯與日本趕來的專業救援隊在中國的表現一樣,仍在西藏服兵役的小趙在這次北川之行中救了幾只小動物——兩只處于險境中的鴿子,一只無家可歸的狗——它對他非常溫順,但他實在沒辦法把它帶走。另一位退役軍人小唐,現在是裝修設計師,他穿著整齊的軍服,很少說話,為自己沒有使上勁而暗暗自責。在次日,他又獨自返回北川。其它的一些志愿者們各有收獲,但也各有內疚,這是志愿者始終存在的焦慮心態:總認為自己做得不夠多、不夠好,哪怕是一個一天救了10個人的志愿者,他也會為沒救出第11個人而悲痛自責。
“80后”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張悅然則將志愿者的前行稱之為“自我潔凈”,她默默地去到北川做志愿者,使人們刷新了對她和“80后”群體的認識。她在博客上這樣寫道:“這場參與救援的經歷,之于志愿者自己的意義,也許遠遠大于對外界的。”
張悅然對此作了文學意義上的解讀:“某種善良的東西,宛如血小板,在災難造成的傷口上,迅速聚集。若它可以持久,可以累積,未嘗不是災難帶來的一種饋贈。”
此次抗震救災表明,中國有能力集結自己優秀的志愿者群體,而他們也正在實際行動中逐漸確立一種感人至深的志愿者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