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從地震重創中復蘇的古城

在歐盟成員國群星璀璨的都市中，葡萄牙首都里斯本似乎并不耀眼，但它有獨特的氣質和韻味。作為曾經的海上帝國中心，它并不缺雍容華貴的底色，它以淡定從容的生活韻律為流行的奢華降調，又把質樸古雅的經典風范融入現代都市，不致使金錢物欲過分囂張。它是一座樂天知命、處變不驚的城市。當你傾聽它的時候，里斯本就像葡萄牙的民歌“法多”一樣，在明媚中藏著憂傷，在散淡中流露溫情；當你回味它的時候，里斯本恰似一枚橄欖，自有一種不同尋常的味道，值得你細嚼慢品。

從地圖上看，葡萄牙狹長的國土宛如一艘泊在大西洋畔的帆船，里斯本就像這艘船上的一扇明亮的舷窗，透過這扇舷窗可以看見葡萄牙歷經的滄桑、榮耀和興衰。

海神之都的光榮與夢想

里斯本依山傍水，坐落在多羅河入海口北岸的七座山丘之上，故有“七丘城”之稱。葡萄牙最大的河流特茹河流經城市南部注入大西洋。在遠古的神話中，里斯本是海神尤利西斯創建的都城。傳說尤利西斯常來河邊幽會仙女卡里普索，但他始亂終棄，令癡情的仙女悲痛欲絕。傷心的仙女幻化成蛇，纏繞的蛇身在經年累月的期待與失望中，變成七座起伏的山丘。里斯本就誕生在這七座山丘的懷抱里，帶著與生俱來的憂郁，守望在江與海的匯合處。

從公元前腓尼基人、希臘人的貿易碼頭，到后來羅馬人、摩爾人的市集城堡，里斯本屢遭易主，多次歷經戰火洗禮。雖然在1255年，里斯本就被正式定為葡萄牙王國的首都，但城市規模并不大。直至15世紀葡萄牙成為地理大發現時代的海上霸主，里斯本才隨之變成舉世矚目的帝國中心，躍居歐洲四大城市之列。

建筑，是凝固的音樂，也是石頭撰寫的歷史。里斯本的宮殿、古堡、教堂和民居，基本可以涵蓋一部葡萄牙的歷史。矗立在特茹河畔的貝倫塔，曾是葡萄牙王室的行宮，現在成為總統的官邸。作為世界文化遺產，貝倫塔不僅在建筑藝術上成就斐然，它還是葡萄牙千年興衰演變的見證。貝倫在葡語中的意思是“伯利恒”，影射出葡萄牙曾參與天主教圣戰，隨十字軍東征的那段歷史。在葡萄牙人的心目中，貝倫塔就是首都里斯本的象征。

里斯本最壯觀的歷史遺跡耶羅米教團修道院，也是世界文化遺產的一部分。它坐落在寬闊的印度大道一側，恰好與大道另一側的貝倫塔交相輝映。這座為紀念達·迦馬發現印度之旅興建的教堂，耗時70年精雕細琢而成。整座建筑華麗而優雅，融合了摩爾建筑和晚期哥特建筑的特征，這種東西方風格混搭的建筑，在曼努埃爾一世（1495——1521）時代十分流行，所以又稱這類建筑形式為“曼努埃爾風格”。"

耶羅米教團修道院的大門，充分體現了曼努埃爾風格的特征。在曼努埃爾時代，西方開始真正走進東方，最早是達·迦馬于1498年遠航抵達印度海岸，緊接著達豐索又于1510年占領印度果阿，并在此建起通向東方的貿易中心。航海大發現的成功，刺激了葡萄牙的經濟文化發展，也影響到這一時期的建筑藝術，恢宏的宮殿和教堂，威風凜冽，意氣風發；繁復精致的石頭雕刻，不厭其煩地張揚著上帝的榮耀、王權的威嚴以及航海遠征的主題。摩爾人崇尚的抽象圖案、葡萄牙人欣賞的自然趣味，連同王權的標志——國王的徽章，都成為建筑內外裝飾的元素。1755年，里斯本突發罕見大地震，整個古都毀于一旦。由于地震發生時恰逢萬圣節，所有天主教徒都在教堂作彌撒，這座修道院卻在山崩地裂中屹立不倒，拯救了在此祈禱的國王和所有王室成員，從而為它增添了“神靈護佑”的神秘色彩。

里斯本最主要的街道是自由大道，寬90米、長1200米，路上鑲嵌著精美的彩繪地磚。自由大道把里斯本分為新舊兩大部分，東南面的阿爾法瑪舊城是里斯本最傳統的街區。沿著它陡峭狹窄的街巷可直通河畔，數千年來，這里留下了前赴后繼的征服者迦太基人、羅馬人、日爾曼人和摩爾人的足跡。漫步這里的街道，就像走在葡萄牙的歷史長卷中，抬頭就能望見里斯本最古老的地標建筑——圣豪爾赫堡。"

圣豪爾赫堡位于老城中心東側的山頭，從城市的四面八方都能看到它的城墻，它曾是摩爾人看守里斯本的要塞，但它的歷史遠比摩爾人征服葡萄牙要悠久。1147年，葡萄牙人趕走摩爾人之后，城堡中的摩爾行宮就開始服務于它的新主人——葡萄牙王室。直到曼努埃爾時代，葡萄牙借助地理大發現獲得的財富，重新修建了一座更為豪華舒適的王宮，它才卸掉了作為王宮的重任，變成單純的軍事要塞。如今，這里是里斯本的名勝古跡之一，擁有全城最佳的觀景臺和眾多休閑娛樂設施。它的存在，使里斯本平添虎踞龍盤的王者風范，讓所有走進七丘之城的人心生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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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震中灰飛煙滅的榮耀與繁華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公元1755年11月1日，時逢天主教的萬圣節。早上九點半，正當里斯本的居民聚集在教堂里慶祝節日時，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襲擊了這座城市。據后來的幸存者對這場大地震的描述：城市被無形的重力強烈震顫，建筑物高低錯落的房頂就像麥浪在風中波動；接著是較強的晃動，許多建筑物的門窗和墻體瀑布似的墜落到街上，變成掩埋死傷者的墳墓。

一名驚恐的英國游客寫道：“我以為整個城市都要沉到地底下了。在一些地方躺著車輛，其主人、馬和騎士幾乎全被壓死；這里是母親抱著嬰兒，那里是盛裝的婦女、紳士和工人；有些人的背或腿被壓斷，另一些人被大石頭壓住胸部；有的幾乎完全被埋在廢墟里。一些人逃到碼頭，乘上了岸邊船只，試圖離開，而地震之后大約半個小時，一次大規模的海嘯沖進里斯本，90分鐘以后，海嘯卷走了他們。” 更慘的悲劇還在后面，為慶祝萬圣節而點燃的彌撒爐火蔓延至整座城市， 肆虐的洪水和火災將里斯本置于水深火熱的煎熬之中，把這座歐洲最繁華的都城夷為廢墟。

經現代地質學家研究分析，里斯本大地震的震級高達里氏9級，是歐洲近現代歷史上最具破壞力的一次地震，地震引發的海嘯也是歐洲迄今為止最嚴重的一次。這次地震及海嘯導致9萬人喪命，里斯本因此失去1/3的人口。城中85%的建筑物被毀，有些即使沒被震倒，也沒逃脫震后的大火，其中包括一些著名的宮殿、教堂、歌劇院和圖書館，比如當時剛落成不久的鳳凰歌劇院和特茹河畔的利皮喇宮都沒能幸免于難；有70000冊藏書的皇家圖書館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很多珍貴的資料，包括著名航海家達·伽馬的航海記錄，以及許多名家的畫作和藝術品都已灰飛煙滅。自此，葡萄牙的海外殖民雄心大大受挫，帝國走向衰敗，里斯本在歐洲的中心地位也被取代。

德國詩人歌德在他半個多世紀后出版的自傳中寫道：“恐懼之神或許從未如此之快而有力地把恐怖傳播到了人間。”盡管地震發生時他才六歲，卻對他當年得知里斯本大地震時的驚恐記憶猶新。循道宗教教義的創始人衛斯理提到英國國會捐給地震受害者10萬英鎊，這應是當年災害救濟的一個歷史例證了。

重建里斯本與重塑人的信心

雖然此次地震將里斯本毀于一旦，使葡萄牙的政治經濟受到重創，但也催生了現代地震科學，并拉開了葡萄牙政治體制改革的序幕。葡萄牙當局并沒有簡單地把這次地震視為宗教意義上的“上帝懲罰”，而是指示全國所有牧師視察災情，匯報災民的經歷，以便更好地認識地震的本質和特點，迅速展開賑災救助工作。

里斯本的重建工作在龐巴爾的領導下積極展開，用龐巴爾首相的話說就是要“埋葬死者，賑濟災民。”一邊為居民安排食宿，一邊為遇難者舉行海葬；還組織人力制定了一項如今被公認為18世紀最好的城市重建方案，率先在歐洲實施了嚴格的建筑設計施工規范，要求所有建筑必須在磚石墻壁里嵌入木樁支架，以便地震襲來時阻止墻壁倒塌。此外，里斯本市區新建建筑的核心部位，都采用了錯綜復雜的木樁籠式框架結構，這樣有助于建筑物分散掉地震的能量。

盡管災后重建工作千頭萬緒，還有部分耶穌會教士試圖阻撓震后重建，一位有影響的耶穌會教士加布里埃爾·馬拉格里達在他出版的《一種看法：這場大地震的真正起因》中認為重建里斯本有違上帝的意愿，但龐巴爾首相和他領導的政府仍對重建里斯本充滿信心。在這場教會神權與世俗政權的較量中，龐巴爾和他的追隨者最終成為贏家，他不僅成功改革了葡萄牙的教育、貿易和法律體系，而且使里斯本從地震的廢墟中站起來，重新復蘇，煥發活力。為銘記龐巴爾重建里斯本的歷史功績，在里斯本市中心特為他建立了紀念廣場，廣場中央矗立著他的雕像，面向特茹河，俯瞰著自己規劃重建的城市。雕像由葡萄牙最著名的雕塑家馬卡斯特羅完成，廣場上新古典主義風格的粉紅色拱廊，正是龐巴爾時代的典型樣本。

而關于此次地震的原因之爭，包括葡萄牙在震后重建中采取的一系列舉措，對政治、經濟、思想、教育、文化、宗教等諸多方面均產生了深遠影響，這不僅削弱了權重一時的宗教勢力、加強了世俗權力和中央集權，而且促進了國家抗災機制的建立，對整個歐洲的啟蒙運動和地震學的發展都起到不可低估的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