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題目雖聽起來刺耳,但就筆者觀察,當某些災區為其重建工作大造聲勢時,該趨勢正在顯示出來。
在筆者最近參與重建規劃考察的某些災區,尤其是在一些離大城市很近,交通便利,被認為有“開發價值”的災區中,筆者發現一些地方官員熱衷談論的不是災民安置、社區重建問題;而是如何借災后重建之勢,搞大拆遷和大開發。
考察災區時,筆者常被帶到被摧毀的城鎮中,被告知:等災民“異地集中安置”后,那里將被“全面開發”;或被帶到大片農田前,聽當地官員介紹:等原住農民被“異地集中安置”后,這里將被建設為“xx產業園”等等。而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同一重建過程中的另一方面的問題,那關系到千千萬萬幸存災民下一步命運的問題,卻很少被提及;那些在規劃中將被“異地集中安置”的災民,他們自己的意愿如何?地方官員及其委派的專家們在制定重建規劃時,是否愿意聆聽災民的意愿,尊重他們的利益?有多少災民可以獲準返鄉,原地安置?“異地集中安置”的新社區在選址和設計上如何能盡量人性化一些,而不是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偏僻、簡陋、乏味的“災民定居點”?怎樣的規劃機制才能保證重建工作中利益再分配的公平和公正?

當然,對一些處在深山地震斷裂帶上、農田稀少、又常年處于泥石流威脅下的鄉村,如經過地質評估后確認為不適宜居住,整體搬遷才是必要的。"

問題往往出在那些既適宜居住和耕種,又有開發價值,多種利益方交織的地方。比如在一些離大城市很近,有大片肥沃農田的鄉下,筆者了解到,有些農民不愿意住進政府安排的“異地集中安置”的板房里。他們普遍有兩方面的擔心,就短線而言,現在正值農忙季節,而“異地集中安置區”往往離他們的農田很遠,使得耕種極不方便;就長線而言,他們本能地擔心過渡性的“異地集中安置”會轉成永久性的“異地集中安置”。而災民原有的住地和農田有可能會在政府及其專家的規劃中,被轉為開發用地。所以他們很多都在力爭回到自己的原住地,不管重建工作有多么艱難,他們也寧愿自行安置。
他們的擔心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們不想淪為地震災禍的兩輪受難者:在第一輪地震中失去房產,在第二輪震后重建中失去土地。在前一輪災難中,他們因“不可抗力”失去了法律上擁有的私人房產,因而無法獲得“正常拆遷”所能得到的拆遷補償金,而僅僅得到一些賑災救濟金;在后一輪震后重建中,他們如果被地方政府“異地集中安置”,遠離他們本來居住和耕種的土地——該土地在法律上本不屬于他們私有,在未來用途上幾乎完全取決于地方政府和官方規劃專家們制定的藍圖。而一旦該土地被政府及其官方指派的專家圈定為開發用地,這些災民哪里有什么能力為自己的利益辯護?

而在這同一過程的另一方面,某些地方政府倒有可能成為地震災禍的兩輪受惠者:在第一輪震災后得到大量民間捐款、中央撥款和政策支持;在第二輪震后重建中以極高的“效率”,憑不需要討價還價的便利,以專家制定科學規劃的名義,以發展的硬道理,迅速整合大片土地資源,與開發商合作,大搞冒進型的開發。"
在理論上,如果沒有一個公開、透明、參與式的規劃機制和過程,上述問題是不可能避免的。即使中央政府對此有所警覺,也很難完全控制所有地方官員的作為。現在,當各災區重建政策尚未明晰,規劃藍圖仍未定型,重建工作還沒有大面積展開的關鍵時刻,但愿所有秉持職業操守的專家學者、有正義感的民間人士和團體、連同開明的政府官員、以及有勇氣的媒體,盡可能地橫向聯合起來,群策群力,形成一個對重建工作的輿論監督和建設性進言的網絡——不管有多少困難,也要努力制止這種危及公共利益的趨勢發生和蔓延,只有這樣,我們倡導的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才能落到實處,重建工作才不至于淪為第二場人為災難。
(作者單位:香港大學建筑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