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地重建要慎之又慎

2008年5月12日汶川8級地震，發生在崇山峻嶺的廣大鄉村地區，近9萬人死亡和失蹤，經濟損失約為全國GDP的1%。目前，相關部門正在著手制定災后重建規劃。其中最為關鍵的問題是，原地重建還是異地重建。現在以北川縣城為代表的異地重建之風頗為強勁，吸取我國震后重建的經驗教訓，運用科學發展觀和可持續發展的理念來回答和處理這個問題已經迫在眉睫。

針對這一問題，本刊記者專訪了著名城市減災專家、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顧問總工程師葉耀先先生。

我國震后重建的經驗表明：異地重建效果不佳

《中華民居》：您能否給我們介紹一下我國歷次破壞性地震之后，重建工作所采用的方案和恢復效果？

葉耀先：從1949年到2007年，我國共發生15次破壞性地震，其中13次均在原地重建，只有1976年7月28日唐山7.8級地震和1985年8月23日新疆烏恰7.4級地震出現過異地重建的情況，但效果都很不理想。

唐山地震發生在人口和設施密集的城鎮地區，地震奪走了24.2萬人的生命，造成的經濟損失高達當年全國GDP的10%，是建國以來破壞性最大的地震。震后次日，我就到了災區，在那兒待了兩個多月，1993年又做了專題研究，對震后重建感受頗深。

唐山重建中，決定放棄原來的路南區，把人遷往規劃人口為10萬人的豐潤新區。老市區則在原來的路北區重建，規劃人口為25萬人。到1988年底，豐潤新區的7.9萬人中，只有一半是從老市區遷來的，企業只遷來了9個，僅占規劃總數的12%，而且還是部分搬遷。原來的老市區人口從1976年地震后的31萬人增加到1987年的53萬人，遠遠高于規劃的人口數。原來決定放棄的路南區因基礎設施和工廠的設備還能使用，生產恢復很快，大多數企業又在原址重建，該區人口由1975年的5.5萬人增加到1987年的17.4萬人。

豐南縣城，開平鎮、固原鎮以及東礦區的行政和商業中心原先也計劃搬遷，后來因為實施困難，只好在原地重建。灤縣縣城搬遷未果，反而使一個縣城被分成了兩地。

新疆烏恰地震以后，在離開原地7公里的地方重建。我去調查時，當地老百姓抱著我的腿痛哭。因為原來的縣城經過近百年的建設，有水，有樹，有基礎設施，許多受到損壞的房屋和倒塌房屋的基礎還可以利用，而新的地方則是戈壁一片，在戈壁上重建將耗費巨大的建設成本。

可持續重建理念

《中華民居》：對于災后重建，我們應該秉持怎樣的理念？

葉耀先：災后重建必須貫徹和落實科學發展觀，可持續重建則是貫徹和落實科學發展觀的精髓。可持續重建的衡量標準是“三最原則”：（1）資源利用效率最高；（2）對環境影響最小；（3）對生物種群最好。為了做到資源利用效率最高，必須合理利用土地，十分慎重地對待異地重建，高效利用建筑材料和產品，特別是當地的建筑材料和產品，做到節地、節能、節水和節材。為了做到對環境影響最小，必須盡可能保護原生地形、地貌，盡量利用原有的村鎮用地，盡量減少重建對環境和生態的破壞，盡量減少建筑全壽命期間對環境的影響。為了做到對生物種群最好，必須在關懷人的同時，關注和我們共生的生物，保留原有的傳統和鄉土氣息，對重建地點的未來災害險情做出科學的調查和論證。

震后重建是把遭到破壞的地區重建成為可持續發展社區的大好機會，更是應對下一次地震災害的恰當時機。要通過重建使災區經濟和社會得到發展，為災區人民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使災區人民的生產能力、生活水平和抗御災害的能力有較大的提升。要做到這些，關鍵在于調動當地人的積極性。援助者是幫助他們重建，而不是代替他們重建，代替他們重建是失敗的重建。

異地重建的原則

《中華民居》：您剛才談到，災后不宜異地重建。但有人認為，考慮到未來的地震險情，在地質條件惡劣的地方，理應異地重建，事實上，已有不少人提出了這樣的建議。您對此怎么看？

葉耀先：根據科學發展觀和可持續重建理念，以及唐山和烏恰等地震以后重建的經驗教訓，我認為，原則上應在原地重建，讓原地居民回到自己的住地，而不是移居他鄉。因為原有的村鎮是當地居民世代居住的地方，村鎮建在那兒必有它的道理。因此，只有符合下列3個條件時，才可以考慮異地重建：

一是原地未來確有滑坡和泥石流等地質災害威脅，而且采取工程措施防治難以奏效；二是經可行性分析，原地重建需要采取工程防災等措施，比異地重建要投入更多的資金；三是95%以上原地居民同意搬遷。

未來的地震險情不宜作為異地重建的依據。因為發生過高烈度地震的地區通常要比沒有發生過高烈度的地區更為安全，而且地震影響可以通過抗震設防來解決。況且，汶川地震之所以破壞如此嚴重，主要是由于人類對地震認知能力的局限，把抗震設防烈度估計過低。遭受嚴重破壞的地區，這次地震以前抗震設防烈度僅為6-7度，而此次地震實際烈度達到了9-11度。震后重建時，抗震設防烈度必然會做相應的調整。

《中華民居》：目前，我們留意到相關報道，北川縣城已初步決定異地重建。您是否贊成將北川整體搬遷，將原有縣城作為地震遺址而保留的方案？

葉耀先：我認為，按上述3條衡量，北川縣城是否異地重建尚需慎重考慮。至于把北川縣城原址作為遺產或博物館保留，更需慎重。建設博物館是必要的，但留下這樣一大片廢墟，將來必然成為荒地一片，省地從何談起！遺產從何談起！留下作研究用，更是不值一駁。“異地移民應成為災后重建的重要方式”則更不可取。

《中華民居》：相比較于異地重建，原地重建有哪些好處？

葉耀先：一般說來，原地重建最為經濟、速度最快。因為，原地的供水、供電、通訊和道路等基礎設施大多尚存；遭到破壞的房屋和設施有些還可以通過修復或加固繼續使用；即使倒塌的房屋和設施，其基礎也仍可利用；而且可以滿足居民的鄉土情結。

異地重建不僅投資要比原地多，而且還會遇到多種阻力。例如：災民希望盡快恢復正常生活和生產，而達到這個要求，原地重建要現實得多；財產擁有者或使用權擁有者會強烈反對搬遷，因為這會使他們損失更大；盡管在大災發生初期居民會支持搬遷，但從感情上他們更愿意在原地居留。現在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在決定異地重建時，這些問題不能不加以考慮。

總之，異地重建或移民是一件大事，必須以對災區人民高度負責的態度，在決策時，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