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和諧”是一個歷史范疇的概念,“和諧社會”是全人類共同的追求。在中國歷史上,“和諧”是思想家追求的理想信念;“和諧”是政治家追求的理想統治;“和諧”是老百姓追求的理想生活。因此,對“和諧”的追求在今天以及未來,都是一種必然。
[關鍵詞] 和諧 和諧社會 理想 歷史追求
人們普遍認為:和諧社會是實現了人本身、人與人、人與自然以及人與社會四種關系的相對和平共處、協調一致的社會。因此,“和諧”理應被納于歷史視域之中,它所表達的各種關系正是歷史存在的方式和反映,伴隨這些關系的不斷變化和發展,形成了社會從“不和諧”到“和諧”,從“舊和諧”到“新和諧”的一個動態,這是一個呈階梯式螺旋上升的過程。從這個意義上說,“和諧社會”的歷史追求成就了人類歷史的永恒,而綜觀中國歷史,“和諧”正是中國社會各時期、各階層人們追求的永恒主題。
一、“和諧”是中國思想家追求的理想信念
“和諧”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理念和根本精神,其萌芽并日臻成熟主要在先秦時期。以生活在公元前七世紀的陰陽五行家鄭國的史伯提出“聲一無聽,物一無文,味一無果”[1],最初萌發“和諧為美”這一美學觀念作為伊始,人們開始在宇宙本源中探求“和諧”;后來由《周易》演繹形成的64卦384爻的“天人協調”體系以及老子闡發的“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的原理,都表明了先哲們試圖在陰與陽、天與人的辨證關系中尋求“和諧”;而儒家代表孔子和孟子發展出的“天人合一”、“君子中庸”等思想,則是處于禮崩樂壞時代的圣人們在寄望于勸戒君王實施“仁政”的同時,更在倫理道德中追求“和諧”。儒家的重要理論“天人合一”,被認為是一種“普遍和諧”觀念,即“自然的和諧”、“人和自然的和諧”以及“人自我身心內外的和諧”。[2]這種“普遍和諧”觀念于先秦一經提出便已完備,至今雖經數千年積淀,后人卻亦無出其右,只能望其項背,引經據典罷了。
中國古代的“和諧”思想包羅萬象、博大精深,先秦諸子散文中分別有“和合”、“太和”、
“中和”、“中庸”、“天人合一”等等表述,真可謂精彩紛呈、不一而足,然而究其實質,不外乎儒家所概括的四字命題——“和而不同”。無論是史伯所反對的聲、物、味的單一,還是《易經》和老子所倡導的陰陽調和,抑或孔子所推崇的“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論語集注·衛靈公第十五》),都是從不同的側面論證了“和諧”之“和而不同”的實質,即:和諧是事物多樣性的協調,和諧也是事物對立統一的結果。古之圣賢認識到,和諧的基礎首先在于事物的不同,這些不同要在一定的度中加以協調,才能取得統一,簡單的疊加不是和諧,機械的重復也不是和諧,無序的混雜更不是和諧。正因為中國的思想家們參透了“和諧”之精義,所以他們能在幾千年前就將宇宙萬物之間關系協調、秩序平衡的完美存在狀態整合而成一個理想世界——今人所言之“和諧社會”。這個“和諧社會”在古代思想家的眼中到底是怎樣的?說法不一。道家主張的“小國寡民”是無欲、無為、無爭的,墨家倡導的“愛無差等”要求人們兼愛非攻、尚同尚賢,法家宣揚的“富國強兵”是講法治、求實效的,佛家強調的“善地凈土”是建立在同體共生、樂善好施的基礎上的[3],而儒家描述的“大同”社會則是一個“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禮記·禮運·大同篇》)的社會。這個天下為公、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大同”社會正是在儒家“和而不同”的和諧理念之下構建起來的,因為“大同”本身蘊涵著許多不同:“選賢與能”是因為能力有差別;“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說明了年齡有大??;“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可見品性確分良莠;“盜竊亂賊而不作”則看到了社會的等級差異。這樣不同的人們之間要能和諧共處,不正是不同之上的“大同”嗎?
“大同社會”作為一種社會理想,成為儒家及后代中國思想家們極力推崇和追逐的目標,而作為中國正統思想的儒學,其“和而不同”的和諧理念也逐漸成為中國思想界的堅定信念。
二、“和諧”是中國政治家追求的理想統治
和諧社會是沒有上限的,達到和諧以后還可以再和諧。但是和諧社會卻有底限,如果社會的不和諧突破了這個底限,社會將發生動蕩[4]。中國歷代帝王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在創立和維護政權的過程中,希望通過經濟的和政治的有效措施以達到的理想統治。
1.用制度保障政治與經濟中的和諧底限。
在政治方面,中國的政治家們憑借著審時度勢的敏銳觸覺,總是擅長于在亂世之后首創一種制度來強化政治的穩定與和平。
秦始皇面對七國爭霸亟待重整國家的混亂局面,采納了李斯建議“一法度衡石丈尺,車同軌,書同文字”(《史記·秦始皇本紀》),創立了封建中央集權制,不僅在當時有效地促進了統一多民族國家的形成,而且也為歷代封建君主所效仿和強化。
隋文帝在結束了長達三百多年的封建割據之后,深刻認識到建立一支強大高效的官僚隊伍來對抗割據的重要性,因而創立了科舉制度。這種通過設立各種科目、固定并公開舉行考試來選拔官員的制度經過唐宋兩朝的不斷發展,日趨成熟,無論是選拔范圍的不斷擴大還是錄取人數的不斷增加抑或考試科目的不斷完善,無不體現出統治者在國家政治生活中希望通過越來越多地起用地主甚至平民,來達到中央政治權利的相對均衡平等的意圖。
民國初期,中華民族除了飽受帝國主義蹂躪外,對滿族統治者的腐敗無能專橫跋扈也怨聲載道,為此,孫中山首倡“五族共和”,第一次在近代意義上提出了民族平等的觀念,使資產階級民主共和思想漸入人心,為以后各民族的團結一致共拒外侮奠定了基礎。
在經濟方面,從賦役制度到土地制度,中國歷史典籍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兩個字就是“均”、“平”。檢索《四庫全書》,關于“平均賦役”、“均平徭役”、“均徭役”、“均賦稅”、“平差役”一類的詞語,出現有905次之多[5]。
關于賦役制度?!吨芏Y》一書,多次強調賦役征斂的“均征”;曹操在建安九年(204年)平定河北后發布的《收田租令》明確要求郡國守相“無令強民有所隱藏,而弱民兼賦也”(《三國志》卷一《魏書·武帝紀一》注引《魏書》);唐朝為了在征派力役時做到“均役”,還專門設有“差遣之法”和“揀點之法”(《唐律疏議》卷一六《擅興律》),進行立法保證。
關于土地制度。北魏孝文帝太和九年頒布了均田令“均給天下民田”,這是封建統治者希望在田制中實踐均平的發端,其后,唐朝的兩稅法(一般是指地稅與戶稅),采取“人無中丁,以貧富為差”的相對平均的計稅原則,按實際耕地的畝數交納地稅,“不得容有愛憎,以為高下,徇其虛妄,令不均平”(《唐會要》卷八五《定戶等第》)。兩稅法為宋元明清歷代所沿用。
2.用救濟輔助社會特殊群體的普遍和諧。
中國歷朝統治者除了制訂貫徹常規性政策以求政局安定外,往往還會兼顧一些特殊社會群體的利益保障,用救濟形式給予他們特殊照顧,以最大限度地緩解人們的不滿情緒,減少因不平不均而導致動亂的可能性。這種社會救濟主要針對三種特殊群體:
一是災民。中國是自然災害多發國,根據學者鄧云特的不完全統計,從秦漢至明清,各種災害和歉饑就有5079次。[6]為此,歷代王朝都設有官方儲備糧食的機構,例如戰國至漢代的“常平倉”、隋朝以后的“社倉”、宋代的“常平倉”、“惠民倉”、“廣惠倉”、清朝的施粥廠等等,這些機構常常在豐年購進糧食儲存,到了歉年賣出所儲糧食以穩定糧價,而一旦發生重大災害,官方便會對需要救濟的人實行一定配給,開倉賑濟。
二是老幼。歷代王朝在實施“仁政”的過程中,都將老人與幼兒列入眷顧之列,興建了許多養老、扶幼機構。如唐朝以前的“六疾館”、“孤獨園”、“悲田養病坊”,宋朝年間的“福田院”,元朝設的“養濟院”等都是供老年人養老之用的慈善機構,明朝甚至還委任多個部門兼職養老工作,例如禮部就需負責80歲以上高齡老人的贍養工作。對于貧而棄子者,宋朝專門設立了“嬰兒局”、“慈幼局”等機構加以扶助。[7]
三是致仕?!爸率恕笔侵腹糯匆幎ǖ搅似呤畾q退休的官員。為了保證在職官員忠于朝廷,也為了鼓勵年邁體弱官員適時讓賢,中國的致仕制度在漢代便已規范成型,并隨著科舉選官制度的完善而在唐宋時期趨于鼎盛。宋朝官員致仕時不僅品秩并未改變相反還例晉一級,而且經濟待遇也極為優厚,唐五品以上者致仕,終生可以享受半俸,特例可給全俸。六品以下者,舊制前四年給半俸,天寶時令給至終身(《唐會要·致仕官》)。
3.用宗教推動信眾生活信仰的趨同和諧。
中國宗教傳統中的和諧傾向是顯而易見的,以在中國影響較大的佛教和道教為例:
佛教經典中“寂靜”或“和合”一詞屢見不鮮,佛教講求的心地和平,主旨就是要在體驗寂靜的基礎上,以寂靜的智慧來除凈煩惱的根本一一無明我執,最終獲得自我的覺悟“涅”。佛教禪宗更是提出“凡夫即佛”,即言佛與眾生之間,只一念之差。因之,即便奸淫擄掠之輩,亦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外,佛教教義中的悲天憫人、四民平等學說不僅能勸慰和規范人的行為,而且也能起到和諧社會的作用。
道教追求的最高境界是長生不死與得道成仙,道教徒們一致認為只要“道法自然”、“慈愛和同”,內以治身,外以救世;內修真功,超凡度世,外行善德,濟貧扶危,就一定能得道升天。道教提倡純任自然,無須刻意追求和改造,因此其社會性格異常寬容,絕少排他性,這也可以從道教龐雜的神仙體系中得到印證,神與仙都從人轉化而來,神仙往往就生活在人中間,在這里,人與神之間幾乎沒有界限,這使得道教更容易贏得普遍的信眾。
中國歷代統治者不僅看到了佛、道思想中的和諧傾向可以“揉化人心”、“輔翼教化”,而且也意識到了它們與儒家的“盡心、知性、知天”等修身觀存在著某種契合,于是,宗教往往被統治階級所利用,以達到其對社會成員信仰生話與社會生活相整合并進行控制的目的。中國歷史上特有的“三教合流”現象,正是統治者對儒、道、佛三種主流宗教加以規范引導,并在權力原則上大力推崇的結果。所謂“以儒治世、以佛治心、以道治身”實際上是始終以儒教為主,以佛、道為輔。明太祖朱元璋曾著有《三教論》,一語破的地指出了儒、佛、道三教對于王朝政治的各自功能。他說:“于斯三教,惟仲尼之道祖堯舜,率三王,刪《詩》制典,萬世永賴,其佛仙之幽靈,暗助王綱,益世無窮,唯常是吉。嘗聞天下無二道,圣人無兩心。三教之立,雖持身榮儉之不同,其所濟給之理一。然于斯世之愚人,于斯三教,有不可缺者?!保?]由此,可見“三教合流”之內在本質:儒教是“萬世永賴”,佛道則“暗助王綱”。原來,中國的統治者出于國家政治的需要,把佛、道看成了協和社會、純厚風氣的有力工具。
正是在政治家們孜孜以求的不懈努力下,古代中國才出現了不少理想統治時期——“文景之治”、“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康乾盛世”,雖然這些“和諧”政治都是建立在農耕文明基礎上、極度封閉狀態下的封建專制社會,而且政治家們的初衷也僅僅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專制統治,但就其產生的客觀效果而論,這樣的相對“和諧”畢竟是有利于人民生活、有利于社會發展、有利于歷史進步的。
三、“和諧”是中國老百姓追求的理想生活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誠如唐太宗李世民告誡太子時說的那樣,中國歷史上曾經出現的“和諧”政治絕不是僅靠思想家的構想或政治家的實踐就可以達到的,事實上,中國的老百姓始終在為實現心目中的“和諧”生活而奮斗。這種奮斗時而似和風細雨灑落涓涓溪流,時而如狂風驟雨傾瀉滔滔洪波,而正是他們的無私奉獻和無畏抗爭,書寫了中國一頁又一頁“和諧”歷史。
1.民間樸素而豐富的“和諧”理念。
首先,上古神話傳說中無處不孕育著深厚的“和諧”底蘊。盤古開天辟地的傳說、天干地支紀年的由來、鳳凰涅 升天的想象等等,都是例證。其中鳳凰是我國民間最古老的和諧文化象征物之一?!傍P凰”是一個“二合一”的整合體,鳳為雄性、凰為雌性,其形象本身即為人們和諧觀念之產物,被民間視為陰陽調和、合和祥瑞之兆。鳳凰形象的“和”之特性,充分顯現在有關鳳凰的成語中。例如:“丹鳳朝陽”描繪的是原始農業時代鳳鳥與太陽的和諧共處;“鸞鳳和鳴”表示自然界鸞鳥與鳳凰相互唱和、悅耳動聽;而“百鳥朝鳳”更是象征了整個自然界的和諧秩序。這些成語有的被用來表示君臣之間的和睦協調狀態;有的被用來表示夫妻關系和諧;有的比喻君主圣明而天下歸依。[9]總之,象征了全社會的和諧。
其次,至今在民間廣為流傳的風俗禮儀,無不表達著人們對和諧的企盼。許多地方盛行 “龍鳳呈祥”的婚俗,民間相信八字命相、風水宅地等,多少滲透著一種求“和諧”的思維。在湘中、湘西南農村,流傳有除夕給家畜、果樹“喂年飯”的習俗:每當過年,人們要把第一碗年飯先喂狗,依次再喂牛、羊、豬等家畜,接著是給桃、李等果樹喂年飯。
第三,一些群眾喜聞樂見的文體活動,也體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著名的太極拳、五禽戲就是其中代表。還有中國武術中的蛇拳、猴拳等,也都展示了人們對自然的領悟。
第四,在大眾化的口語民謠中,可以找到許多和諧的痕跡。比如,“萬事和為貴”、“和氣生財”、“和衷共濟”、“百年好合”、“家和萬事興”等等,都有口皆碑。在民間,“和事佬”自古以來就是一種被人們普遍尊重和歡迎的身份。
2.歷代執著而無畏的“和諧”訴求。
在長達兩千多年的中國封建社會中,爆發過大小數百次農民起義。而農民們不管在發動組織廣大群眾的準備階段,還是在推翻封建王朝統治的斗爭階段,都運用了一種思想武器,那就是平均主義。陳勝和吳廣對天命的質疑,王仙芝、黃巢對貧富不均的聲討,王小波、李順的“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均之”,方臘的“是法平等,無有高下”,鐘相、楊么的“等貴賤、均貧富”,李自成的“均田免糧”,洪秀全“無處不均勻,無處不飽暖”,等等,高舉的都是“均平”的旗幟,不僅要求經濟平等而且要求政治權利。
正如統治者竭力維護社會均平公正是為了鞏固他們相對和諧的政權一樣,農民們在起義一次次被血腥鎮壓后仍舊執著高舉均平大旗進行斗爭,則只是為了表達他們對和諧生活的殷殷訴求。而事實上,正因為有了他們的執著追求,改朝換代后的統治者才多少能顧及百姓的疾苦,在一段時間內實行休養生息的政策,從而推動了社會的和諧發展,創造了幾千年泱泱古國文明。
從思想家的意識形態到政治家的施政綱領,再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對“和諧”以及“和諧社會”的追求成為歷史發展的必然,它不僅豐滿了中國社會的歷史羽翼,而且也成就了祖先曾經的驕傲與輝煌。然而,歷史的車輪正滾滾向前,人們對“和諧”的期望值必然也在攀升,今人所能做的,是將前人的歷史追求不斷延伸并超越?!?/p>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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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易行舟.論湖湘文化的和諧魅力[EB/OL].(2007-03-27)http://bbs.rednet. cn/MINI/ Default.asp?36-7753087-0-0-0-0-0-a-.htm.
責任編輯 梅 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