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時間是小說情節(jié)構思的一個主要的組成部分。“我認為時間同故事和人物具有同等重要的價 值。凡是我能想到的真正的懂得或者本能的懂得小說技巧的作家,很少有人不對時間因素加 以戲劇性地利用的。”黎皓智先生也說:“文學和音樂一樣,其本質是一種時間藝術,或者 說,是在時間中展開和完成的藝術。小說一旦擺脫了時間觀念,就根本不能夠表現任何事物 。”
《苔絲》情節(jié)構思的時間結構十分獨特。與西方傳統(tǒng)小說不同,《苔絲》是按季節(jié)時段來劃 分情節(jié)的階段的,此外,作者在構建結構時還十分注意強調時間的循環(huán)性。
2.季節(jié)時間:個人命運變化的偶合現象
西方傳統(tǒng)小說常以人物的自然生命時間為小說的敘事框架。不同于西方傳統(tǒng)小說, 《苔絲》 是按春夏秋冬的季節(jié)時段來劃分情節(jié)的階段的,人物生活的階段就在四個季節(jié)中表現出來。 春天,美麗善良的苔絲朝氣蓬勃,純潔如雪,“白璧無瑕”。這是小說的第一卷。秋天,苔 絲“陷淖沾泥”,被辱的苔絲回到家里,受到輿論的壓迫,神情沮喪。這是小說的第二卷。 夏天,苔絲“旗鼓重整”,在牛奶房恢復精神,萌發(fā)愛情,“蘭因絮果”。這是小說的第三 、四卷。冬天,苔絲結婚后被遺棄,四處流浪,“冤家路狹”,農場做工又受欺凌。這是小 說的最后三卷。隨著苔絲生活經歷的變化,歷時四年的春夏秋冬呈“之”字形跳躍轉換:春 —秋—夏—冬。春生秋實,由盛而衰,這種交替排列的季節(jié)時間對比非常強烈,它把自然的 變化納入了人物命運變化的軌道中,人物命運的變化隨著自然的變化而變化。這既烘托了人 物的悲劇命運,形成了時間中的自然悲劇意識;同時,季節(jié)的交替轉換又顯示出了故事情節(jié) 起伏的動勢和節(jié)奏感,有如音樂般的謹嚴。因此,這種排列又具有一種抒情詩式的意境。根 據小說《德伯家的苔絲》改編的電影《苔絲姑娘》,完整地保留了原小說的春夏秋冬的描寫 ,并按這種季節(jié)描寫攝制背景畫面,獲得了“凱撒”獎的最佳攝影獎,這與小說本身的時間 構思特點有很大的關系。
在情節(jié)構思的季節(jié)時段中,哈代還十分注意強調人物命運在瞬間更替的時間里所引出的效果 ,對瞬間更替的時刻進行了特意的描寫和直接的提示,像“一瞬間”、“一剎那”、“一分 鐘”、“幾秒種”等這樣的時間數字比比皆是。作者作這樣的描寫,是因為人物的命運總是 在瞬間更替的時間里發(fā)生變化。比如,一剎那的情勢所造成的威脅,使苔絲沖動地跳上了亞 雷的馬背;在那一瞬間忘卻一切的昏沉中,她的頭輕輕地靠在了亞雷的身上;她無情無緒, 老老實實地聽從了亞雷讓她等候的手勢,過了幾分種,人和馬車都一齊停在她旁邊了;在短 短的時間里,改變了苔絲和安璣的宇宙中心等等。如果孤立地來看這些時間數詞和瞬時效果 ,并沒有多大的意義,可是,這些神秘莫測的短暫一瞬,卻是一個事件轉換成另一事件的契 機。它們在情節(jié)構思的季節(jié)時間里,排列成了連續(xù)的時間鏈條。一系列災害性事件就在這些 連續(xù)的、瞬間更替的時間里產生,形成巧合事件。這些巧合事件在時間鏈條里環(huán)環(huán)相扣,因 果交替,構成了人物悲劇命運的巧合情節(jié)。《苔絲》的整個故事都是由一系列的巧合事件組 成的。
很多讀者都談到小說中的巧合事件,但卻沒有注意到產生巧合事件的奧妙在于,人物在連續(xù) 瞬間更替的時間中的狀態(tài)變化。這些巧合事件,表面看來帶有很大的偶然性,可是它們卻是 資本主義制度下,下層人民的命運在不可逆轉的時程中的表現,就好似無數的水滴,由歷史的長河把它們連接在一起,不可避免地把故事推向了悲 劇的結局。就苔絲個人而言,那些巧 合事件是偶然的,甚至是可以避免的。我們可以假設,如果牧師不告訴德伯的姓氏,德伯就 不會喝醉酒,苔絲就不會去趕集,老馬就不會被撞死,苔絲也就不會去認親,遇到亞雷等等 。可是人是社會的人,就一般社會而言,那些巧合事件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像苔絲那樣 的貧家少女被富家子弟奸污,又遭到愛人遺棄的事情在私有制社會不乏其例,是文學史上“ 老而又老”的故事。小說中亞雷侮辱的婦女就不只是苔絲一人,有不少婦女都曾遭其侮辱。 這說明了一般寓于個別之中,共性寓于個性之中。苔絲的個人命運變化的偶然現象中包含著 社會命運變化的必然本質,苔絲的個人悲劇的偶然性中體現了資本主義社會悲劇的必然性。
以季節(jié)時間作為小說的敘事框架,是作者對西方傳統(tǒng)小說時間觀念的一大突破。無怪乎俄蘇 文學評論家盧那察爾斯基稱哈代為“聳立在維多利亞時代和新時代的交界線上”的“悲戚而 剛毅的藝術家”。偶然事件或巧合本屬小說構思的技巧,但它一旦人物命運聯(lián)系起來,則被 賦予了一層哲理意味。這正是哈代作為嚴肅小說家在處理情節(jié)時總比一般通俗小說家技高一 籌之所在。
3. 時間循環(huán):悲劇命運的疊加重現
時間循環(huán)主要是指重復的時間描寫。在《苔絲》里,作者在敘述人物命運變化的過 程中十分 注意強調時間的循環(huán)性。實際上,哈代的幾部主要小說也都有這種時間循環(huán)的描寫。然而《 苔絲》中的時間循環(huán)不是一種單調的、重疊式的安排,而是一種遞進的、螺旋式發(fā)展的重合 。哈代喜歡強調時間的循環(huán)性,是為了讓人物的命運在時間的循環(huán)中進行對照,由此顯出故 事時間的大幅度跳躍(間斷性)和人物命運的階段性。《苔絲》里兩個“除夕”的描寫最能 體現作者對時間循環(huán)的匠心獨運:某年除夕(12月31日)苔絲結婚被克萊遺棄,第二年除夕 (12月30日)苔絲重新落入亞雷的魔掌。為什么時間的循環(huán)第一次是12月31日,第二次是12 月30日,第二次比第一次提前了一天呢?這是因為第二年除夕苔絲正在農場做苦工,農場平 時不準請假,12月30日正好是禮拜天休息日,所以苔絲就利用休息日到公公家去打聽丈夫的 消息,所以時間的循環(huán)就相差了一天。作者靈活地處理這個循環(huán),既達到了他的創(chuàng)作意圖, 又不違背故事發(fā)展的內在邏輯和苔絲的實際處境,合情合理。
這種巧合性的時間循環(huán),對照了苔絲的命運變化,苔絲的命運在循環(huán)的時間中每況 愈下,最 后走向悲劇的結局。它既表現了作者的巧妙構思,同時也表露出一種宿命色彩。《苔絲》的 宿命色彩十分突出。小說第一卷作者就通過一個小孩之口來表達這種宿命思想:“這都是因 為咱們投胎托生的,是一個有毛病的世界,不是一個沒毛病的世界,是不是,姐姐?”,“ 苔絲也和布蕾谷里所有的鄉(xiāng)下人一樣,好作無稽的幻想,迷信預見吉兇的先兆。她覺得,叫 玫瑰花扎了,是個不祥之兆。”。 小說結尾又寫道:“‘典刑’證明了,埃斯庫羅斯所說 的那個眾神的主宰對于苔絲的戲弄也完結了。德伯家那些武夫和夫人卻長眠地下,一無所知 ”。中外評論家大都談到哈代的作品有宿命思想,但卻沒有注意到這種宿命思想主要是通過 藝術構思中的時間循環(huán)的命運對照來表現的。苔絲被一種不可知的冥冥力量支配著,總是劫 數難逃,陰差陽錯地在循環(huán)的時間中改變著命運。這種宿命思想是作者對資本主義社會幾十 年的思索而又找不到答案的反映,表現出作者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深刻認識和悲觀態(tài)度。
重復的時間描寫是作者慣用的一種藝術手法,而遞進式、螺旋式地安排時間的循環(huán),則是《 苔絲》的一大特色。它既疊加重現了小說主人公的悲劇命運,流露出作者對資本主義社會的 悲觀情緒,又體現了作者對小說時間藝術的靈活把握。可見作者的小說時間藝術已出神入化 。
4.結束語
總之,季節(jié)時間的交替排列,遞進的、螺旋式的時間循環(huán)以及對短瞬時刻的刻意描寫是《苔 絲》時間結構的幾大特點。季節(jié)時間的交替排列,使人物前后的命運得到明顯的對比,顯示 出了故事情節(jié)起伏的動勢和節(jié)奏感;遞進的、螺旋式的時間循環(huán),對照了主人公命運的變化 ,表現了作者在小說時間結構方面的巧妙構思,同時也表露出作家的宿命意識;對短瞬時刻 的描寫和提示,為人物悲劇命運的巧合情節(jié)的構成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一言蔽之,《苔絲》情節(jié)構思的故事時間結構十分獨特,它除了具有增強小說的歷史感 、時代感和真實感的作用以外,還直接是小說情節(jié)的內在框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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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張谷若譯.德伯家的苔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作者簡介:
謝 萍(1971—),女,江西吉安人,井岡山大學外語學院教師,碩士。研究方向:英語語 言文學;
康旭平(1965—),男,江西泰和人,井岡山大學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文體學。